作者简介:田诗范,重庆作协小说创委会成员,中国微小说学会会员,做过中学和高校教师,工商联秘书长,文化局丛书主编。
先后在《人民日报》《四川文学》《上海文学》《长江文艺》《小说月刊》《短篇小说》等国家、省地级报刊发表作品千余篇,多收入各种选刊,选粹,文萃,文摘,全国获奖作品集,中国作品年选,教材试题库。近获《2018年世界华文微小说百篇排行榜》“第一名”,获2019《百花园》《小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第十九届中国微小说2020年度作品奖》,主编出版有小说集《女人坝》《美洲虎》《阿喇寨情殇》,诗集《田诗范诗选集》《长河放歌》,文集《玩海》等,获2022年《百家文艺》“文鼎杯”全国大赛长篇小说大赛“一等奖”,有所编电视剧播出。
战 友
田诗范
苏南游击队队员朱宏伟和他战友罗达天在石臼湖根据地一带掩护乡亲撤退,朱宏伟砍到一个鬼子后,被鬼子大队围困在芦苇荡里,达天说:“你有老婆,我是单身,我掩护你赶紧突围!”宏伟站起来说:“不!你我生死战友,要死就死在一起!”
一声枪响,达天一下跃起将宏伟一推,自己却软软地倒了下去。危急时刻、外围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鬼子纷纷后退,原来是县委李贞书记带着新四军小分队赶来打退鬼子,救出了他们。
新四军主力和游击队进驻了宏伟所住的李巷村,达天的枪伤好后参加了新四军直属支队,宏伟十分羡慕,他拉着县委李贞书记也要求参军,正好一位穿皮衣的首长从李贞身边走过,李贞对宏伟说:“你找他吧,他就是陈军长。”
那人回过头来用四川话问:“找我干啥子?”朱宏伟一个立正说:“报告首长,我要参军。”那人问:“为啥要参军?”宏伟说:“我要报仇!”那人说:“光为这个是案板下的风筝飞不高的,我们这个队伍还有更高的目标哦。”见宏伟愣着他又问:“你凭啥子?”朱宏伟抽出背上的大铡刀说:“凭这个!”李贞插嘴:“他就是刀劈鬼子的朱铡刀!”
陈军长锤了他胸膛一下,立即吩咐警卫员:“去总务科给这扛大刀的领一套衣服来。”
当他穿上军装正好罗达天经过,反羡慕起他来,说:“我们班上领一套军装一个人穿上衣,一个人穿裤子,你富态啊!”
陈军长说:“看长远点,以后咱们胜利了还要建设一个新中国呢,那时啥都有!”罗达天兴奋地说:“那好,等胜利了三条裤儿重起穿!”
从此、朱宏伟就鞍前马后跟着陈军长,上马当警卫,下马铡马草,不久他们随军转移到江北,将苏北的根据地连成了一片,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
可不久内战又打了起来。宏伟和达天都参加了孟良崮战斗,歼灭了国民党五大主力之首的74师。第二年、朱宏伟跟着司令员增援碾庄,碰到了正在此地防守的罗达天,他俩还来不及畅叙别情,敌军就开始了进攻,一阵猛烈的炮火后,我军许多战士倒在炮火中,宏伟看见一队敌军已跳进我方战壕,他毫不犹豫地跳过去堵住缺口,砍到几个敌人后,一颗炮弹在他左前方爆炸,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伤愈归队后分到杨司令员的部队任警卫排长,接着就是渡江战役,当大军挺进大西南时,他被编入十八军金沙支队,在西康昌都地区与阻挡进军的藏军主力第九代本(相当于团)打了一仗,藏军大败,经协商,昌都总管阿沛.阿旺晋美下令所有藏军2700余人向朱宏伟的部队投降了,他双手合十,弯腰祈颂,向解放军致敬,然后奉命前往北京,签订了和平解放西藏的协议。
就这样,他给一个后来的元帅作过贴身警卫,给一个后来的上将作过警卫排长,又为新中国争取到一个藏族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他南征北战,从芦苇荡打到大海边;从长江流域打到黄河流域;从江南水乡打到西藏高原;他戎马倥偬,军功赫赫!
朱宏伟在西藏驻防五年后,上级决定派任他为地方粮食局长,并准许他回老家探亲。
他乘船从重庆出发,几天后就到了南京,他无心欣赏六朝古都风景,即赶到当年参军和给陈军长当警卫的李巷村,那里的红色李巷李氏宗祠集苏南党政军首脑机关驻地旧址和溧水人民抗日斗争纪念馆为一体,他在一副照片面前停留很久,那镜框中的那把大铡刀他很熟悉。
这时、一队参观的小学生队伍从他旁边经过,一个戴红领巾的小朋友看到他脸上的伤疤吓了一跳,并对他吐了一下舌头,当他追上队伍后还不时地回头看他,远远地向他挥手说:“那大铡刀我家也有。”
朱宏伟找到他原来的住址,这里已成一片废墟,才知道难怪多年寄出的信老是“查无此人。”终于遇上一个儿时的伙伴,才听说秀玲已搬到县委大院。
来到秀玲的家,他对着门里喊了声“秀玲!”里面慢悠悠走出一位穿干部服的大姐,她刚开口问:“你找?......”接着就惊呆了!她倒退两步后又上前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问:“你是鬼吗?你死了七年呐!”
说完她一下倒在他怀里,好一阵才醒来,喃喃地自言自语:“难道是他骗了我?骗了我?”
朱宏伟问:“谁?他是谁?谁谁?”秀玲大声说:“你的罗大哥呀!”
这时罗达天正兴冲冲进门,他一瘸一瘸地走过来,问:“来客了?”当他看见秀玲在一个人怀中时立刻紧张地问:“你是你是......?”
宏伟扶起秀玲,站了起来,认出是罗达天,冷冷地说:“是我!”达天惊讶地看着他,又近前拉着他仔细地看了好久,问:“真是宏伟吗?快说!”
宏伟拉长了声音:“是——”达天仔细辨认了一下,突然跪了下来,哭着说:“兄弟呀!我那天在担架上亲眼看见你在死人堆里躺着的呀,我认得你的大铡刀,我还哭着喊着要民工把你的大铡刀取下来,说你是我兄弟,等我伤好要把它带回家,可你把大铡刀拽的紧紧的,俩个民工怎么也拽不下来,我滚下担架爬着撑到你面前,对你说,好兄弟,我要带它回家,你放了吧,我那时已缺了一只手,民工一齐用力才把那大铡刀取下来的。”说着他已泣不成声了!
宏伟也跪了下来,俩人头顶着头,宏伟用手捏他的衣袖,一只衣袖空荡荡的,又见他的腿,两条腿一长一短,他也哭起来:“哥呀,你那时还说等打完仗,三条裤儿重起穿的呀?没想到比我还......”但他没有把“惨”字说出口,他知道军人从来不言“惨”!
达天哭着说:“我有罪,对不起你呀!但我当时没有私心,回来见秀玲孤孤单单的,只是想到为战友尽到自己的责任!”
秀玲子也跪下来,三人抱成一团,秀玲也对着宏伟哭着说:“也不怪达天哥,那时听说你已经牺牲了,达天哥也残废了,他工作忙,你们又是生死战友,是我主动照顾他的,也是组织安排我们重组的家庭,你们都是好人,现在可叫我怎么办呀?”
宏伟哭着问达天:“那次我们镇子一同参军的有多少人?”达天哭着说:“82人。”宏伟又问:“现在活着回来的有多少?”达天停住哭声,说:“就你我俩人。”
宏伟又问:“李贞书记呢?”秀玲说:“在一次转移时和敌伪遭遇,她为掩护同志们牺牲了。”宏伟说:“我们都是经历了战火考验的人,面对那些牺牲的战友,一想到他们心里就难过,我们都是幸运者,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的?我们都跳出小圈子吧!”
于是三人都不哭了,静得听得到彼此的心跳,他们在为牺牲的战友默哀!
......
他们慢慢地平静下来,达天说:“还是我退出来吧。”宏伟说:“你已经残废了,生活不容易,还是秀玲留下来照顾你吧,我反正也单身惯了。”
秀玲说:“你早已不是单身了。”正说着一个孩子跑进来,宏伟见他就是在纪念馆见到的那个孩子,那孩子对宏伟喊了声“叔叔好!”秀玲说:“他不是你叔叔。”
那孩子见大家这个样子,发觉气氛不太正常,好奇地问道:“妈你怎么了?”秀玲把他拉过来问:“你叫啥名字?”
那孩子惊讶地问:“妈,你怎么把我名字忘了?我叫朱念伟呀。”秀玲说:“你那名字是啥意思?”
那孩子说:“妈你又忘了,你说过,我爸爸叫朱宏伟,念伟就是怀念我爸爸。”宏伟心弦像被人拨动了一下,一把拉过孩子端详一阵说:“像我,也像你!”说着又补充一句:“难怪不得昨天在纪念馆我一见他就觉得他像谁!但我怎么会有孩子啊?”
秀玲说:“你忘了,在你们北撤江北时,我送你走那天在门口我胃里发酸,捂着嘴想吐,那时我就知道是怀上了,为不影响你打仗没对你说。”
朱宏伟决定要回去了,秀玲拉过朱念伟说:“跟你爸爸去吧,有空回来看你妈。”说着亲了亲,紧紧地抱了抱。
达天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忙着说:“宏伟你等等。”一会从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就是他的那把大铡刀,他说:“你拿去吧。”
宏伟亲切地抚摸了多久,最后说:“它已成了历史,把它赠给纪念馆吧,让它作为实物时刻告诫我们不忘初衷,既然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胜利也属于人民,这大铡刀就是一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