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诗人，用诗歌致敬家乡
——苏忠，福州语，以及虎纠的西湖
文/陈阶
诗歌是语言的炼场，“炼字”对于汉语诗歌的创作而言，是一种原初的修养。
这种“炼”并不纯粹对诗人，而是发生在诗人、汉语和时代之间，是老君炉中的三昧真火，稍有差池，所谓“心血”就可能化得干干净净。
除了能力，这种事也需要一点运气。
就像福州语，如果没有八闽群山阻隔，很可能无法成为汉语古音的“活化石”。没有福州两千年古城浸润，福州语也注定会缺少底蕴与色彩。
福州的西湖，非常古老。宋代的她被辛弃疾喻为“西施未嫁”，明代的她位列《永乐大典》36 个古西湖之第六，清代的她被林则徐亲自主持疏浚。
湖水悠然深寂，福州语曲呢喃，诗人苏忠荡开笔墨，用一重重的碰撞，抒写他心中的“大杯”西湖，致敬他的故土福州。
大杯，是豪饮的规格。西湖，是福州的灵秀。语言，则是现代汉语和福州方言的镂金错彩。
福州是两千年的古城，西湖又是古来名胜，可以写的意象非常多。借范文正公的说法，是“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于苏忠笔下，这些“异”，就是“世上有许多种花饮酒策非马的重叠西湖”。
开篇一句，就把整个场景铺开，干脆利落又不失层次感。
接下来，熟悉福州、了解福州话的读者，当会心而笑。“虾油”“卡溜”“透脚”，乃至“丫霸”“拱趴” “地瓜腔”等等，要么是福州方言词，要么是外界对于福州语的形容词。
其中“虾油”“地瓜腔”，说的是福州语的“味道”，乃至这个城市的性格，而“卡溜”“透脚”“丫霸”“拱趴”则是福州语中非常常见的词，各有其意思。
经过苏忠的精选和凝练，在诗歌中这些词都无需解释，具备诗歌意象呈现的可感性。看不懂“卡溜”是逛街没关系。“儿时”“溜”“记忆”，加上“轻于”的修饰，那种少年欢脱游玩的场景和感受，自然涌上心头。不知道“透脚”是痛快更无所谓，看着“长堤卧波”再联系到“透”“脚”“喘息”，湖水的清爽澄澈自然就从脚底传来，诗歌的密度与速度也随之生起。
每个汉字，每个词，储存在大脑中都是一幅图景、一种感受。苏忠的创作正凭借于此。
北峰“丫霸”，足以见其雄壮，闽江“拱趴”，犹如江水喧哗。“达拉电”的地瓜腔纠缠成一团，正是这个城市的背景音。借助汉字带来的“通感”，词语的方言意义显得没有那么重要，懂得人觉得用得精妙，不懂的也不影响对意思的理解，反而还多了阅读的趣味。起码，对于我这样一个北方人，听不懂福州话，但读来也饶有兴趣。
将方言与口语引入写作，是汉语活力的一个重要源头，是语言与文字博弈后得以生生不息的动脉，也是诗歌鲜活力的来龙去脉。但是，在某些作者的所谓“试验”中，通过将方言硬塞入作品，凸显一个刻意的造型，结果煮成了一碗夹生饭，意义并不大。究其实，除了语言底盘不够之外，对方言融合手法的欠缺，对文字审美的驾驭火候，也是原因之一。
语言本身是动态的，多重意义经过语言传递又再接收者的头脑中重塑，这个角度，每个读者的每次阅读都是一种再创作。对于诗歌作者而言，他们的作用必须在这种读者的创作中，去一次次经受三昧真火的淬炼。
福州是苏忠的故土，福州语是他的母语。熟悉这个古老的方言，是苏忠天生的收获。但将这个古老的方言，以现代汉语的写作方式写成新诗，向当代人介绍他故土的古老名胜西湖，则是苏忠用他的诗歌积累对于家园的致敬。
这种致敬中，带着原汁原味的方言词，融入了作者个人的人生体验与思考，又以现代汉语为表达的媒介。
汉语，诗人和时代，被镂金错彩地融合成一大杯味道醇厚又轻盈的西湖，带着幽默，带有从容。
除了方言词，诗歌中的茉莉花，一池三山，乃至风胎，都算是福州的“特产”风物。随着它们一个个出镜，福州的性格，西湖的波光都有了具体的味道、色彩乃至力度。
由是，这首诗歌呈现了一种DNA般双螺旋的和谐。对于福州人而言，诗歌中是熟悉的词语、景物、意蕴，令人亲切之余，也体验到当代城市生活乃至游子的情愫。对于不是福州的读者而言，这些语言和风物，则带来了明显的福州性格，有着狂饮大杯西湖的痛快！
在诗歌的最后，这种DNA双螺旋相互交合， 为一个城市的烟火中放下一个游子的形象。家无浪荡子，官从何处出？这种外出闯荡与传承，正是福州最深的基因，也是西湖的缱绻。
时光中，春和景明，正好干杯！
福州西湖
附：
大杯西湖
苏忠
世上有许多种花饮酒策非马的重叠西湖
我走进或走出是虾油味的这座
你轻于儿时的卡溜记忆
又重于长堤卧波的透脚喘息
/
你丫霸的北峰的频频举杯
你闽江的一泻千里的拱趴
你爬满郊野的达拉电的地瓜腔
你榕树的须的翻过叠仙的自我垂帘
/
我的虎纠西湖啊！到如今
你的四季蛊惑不了一颗莫带野的心
周围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我也能把它扯淡
淡到只剩下晓风残月十里柳丝和举杯的白衣诗人
/
且无关茉莉花开，无关莫离长调
无关你爱或者不爱一个孤独男人
这里只与脱胎记忆和欠下的一池三山有关
这里只有走入嶙峋波光的没尾蛇信
/
你有唯物的无奈，我有唯心的自由
我记得曾举起满杯当风长啸
那时风胎过境雨水颠趴灯火刺青
我在一片狼藉中饮下隔街递过的那杯大酒
福州西湖
苏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随笔集、诗集、散文诗集等9部，作品发表于《诗刊》《十月》《花城》《人民文学》《作家》《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散文诗》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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