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忆往事
作者:刘天明
看了姐姐的微信,勾起我的一些回忆,要说苦,我们的父母哪时确是很苦、很难。我们家子女多,无稳定的收入,为生活他们起五更睡半夜是常有的事。特别是母親,要操持一大家子人的衣食入身入嘴,多苦多难也默默忍受,真是不易。母亲来自农村贫苦人家,没上过学,话少,但在我心里她确是最聪明能干的人。她做的针线活针脚细密,匀称漂亮;她做的鞋袜美观大方,穿着舒适;她做的饭菜,色、香、味、形比别人家的好看好吃;我们遇到什么难事,她总能解决,从小我就特别佩服她。她语少心明,做事有条不紊,又快又好,她的聪明是表现在手上,表现在勤劳上,是在“活儿”上体现出来的。
记忆里母亲总是干干净净,利利气气的一个人,年老时还婹不弯背不驼的端直。她不爱说话,但说出来的话醒人。辟如天冷了,她说“三层纱不抵一层棉”;面对高利诱惑,她提醒“你贪他的利,他要你的夲”;她常说“穷人莫丟猪,富人莫丟书”。在她的勤劳下,我们家每年都杀一条过年猪,这事,在农村不算啥,但在城里却是相当不易,在缺肉少油的年代,那是对我们身体营养的极大补充。她的话简短,语出自然,现在想想,往往受益。
她干活习惯好,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再做什么,总是顺序合理,主次分明效率高。生活上,她总是替我们想得多,替自己想得少,有什么难事也黙黙忍耐自己化解。困厄的日子她愈发勤劳,希冀用勤劳改变窘况。这种知足的心态和一生的勤劳使她很健康,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穷健”。
印象中她很少生病,九十多时不幸上厕所摔了一跤,住上医院,还好没伤骨。但腿上无力了,就这一次住院,也没查出什么病,看捡查单,各项指标好得跟年青人似的。不咳嗽不发烧,就是腿上没力了,走不了路。很不幸,在治疗四十天后还是离开了我们。她住院时很安静,像个听话的孩子,听我们的,听医生的,不论谁说话,她都回答说:“好”。正准备办出院手续时,却突然衰竭了,她走时平静而又安祥,原以为能出院的,没想到,哎!……
想起她还在时,我一下班进门,她就坐在靠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看我一下,我望她一下,虽然没说话,但一看到安祥的她,心里就特别地踏实。她走后,椅子上空了,空空的了,见不着她了。望着空落落的椅子……我脊背一阵阵发凉,发虚。我知道,母亲走了,我沒有靠了。我惆怅,有老母亲在,心有靠……老辈人在,就有人护着我们,守着我们,挡着我们。在父母亲的眼里,我们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真后悔生前和她说话太少,太少,特别是在她年老的时候,悔啊悔!后辈人啊,怎么也报答不了父母的恩情啊!
她离开我们十几年了,我常常白天、夜晚的想起她并在梦里看见她,喜见她鮮活安祥的样子,醒来后好一阵惆怅……现在我有好多话想对她说都不可能了,悔亦!我经常久久地,久久地……想起她的种种好来。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家家都没有电器,家务劳动很繁重,洗、浆、补、连就很劳人。哪有什么洗衣机?听都没听说过,都是人工洗。我们家人口多,洗衣时内衣、外裳一脱一大堆,看着都愁人。母亲却无怨无悔地把它们泡在大脚盆里,在搓衣扳上搓,扑嗞扑嗞搓水响。盆里的水又浑又黑,不到一定的时候是不换的,看到盆里的黑水我就嫌凉嫌脏。可母親却顾不得那么多,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在水里动,手都泡白了。那时没有洗衣粉之类的洗涤剂,是用肥皂边抹边搓,既慢又费时。无肥皂了就用皂角,用忙捶砸破冒出白浆裹在衣服里洗,扎扎哇哇直扎手,可她却说,用皂角洗出来的衣服清亮。碰到逢年过节时,要洗的衣物就更多了,折下来的被子、床单等大件泡在脚盆里怪蟒死蛇样,洗它就更难了,搓,费劲,拧,费力。可母亲总是该折折,该洗洗,按时洗换从不躭搁。她常说“笑垢痂,不笑补巴”。
如果是大冬天,手就更遭罪了,虽说洗头道可添加点热水,但越洗越冻凉。地上脚盆臉盆摆一串,洗衣涮鞋,难洗好洗,件件过手。实在累了,喘口气再洗,这期间还得照看小孩和做别的事。哎哎!这看似简单的洗衣穿衣,显露出我们衣着光鲜的背后,凝聚着母亲多少辛劳啊!好不容易头道水洗完了,还不算结束,还得背起背笼到东门河坝清透去。
去大河坝,是我们高兴的事,跟在背笼后面蹦蹦跳,背起的背笼还在滴水,地面一点点湿。走半条街出东门,下一间坡就到东门河坝了。
好大的大河坝呀!天高了,地阔了。满河滩的鹅卵石,大的、碎的、长的、圆的,黑的,青的,光溜溜的一大片,望不到边。一条大河顺着青山滚滚东流去。我们欢呼雀跃跑到河边,三下五除二将背笼里的衣服倒在浅水里,顺手捡起石头围成一个小水坑,母亲在河边洗衣服。我们就在傍边疯玩,挖水沟,搭城堡,打水漂,丢摞子,不亦乐乎!偶抬头,远处白云飘孚的下面有一座大山,平平的顶,没有山尖尖。大人说是“银洞山”,山上有一个洞,一个贪心的人为多拿银子误了时辰死在洞里了,钥匙也弄丢了。从此再也找不见洞口了,望着齐头齐脑的巍峩大山,我真想攀上去看看,说不定我就找到洞口了!河对岸还有一座娘娘庙孤立在岸边,清清的河水从它脚下流过,据说潭里有一对金鸭子,常常出来嘻水。可惜被一个盗宝的外国人偷走了,可恶!以至于我们后来见到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就很反感。这两个传说很神妙,引人暇想,是我们童年早期的文学启萌。
湍急的红花滩流水在眼面前花花的流,哗哗地响,一泄千里。急水冲顽石,白浪翻飞,一排排的涌浪堆雪,好美呀!东门河坝。这可比鲁迅筆下的“百草园”好玩多了。
大河里的水多、水清,流速快。泡在水里的脏衣服好像不脏了,在石板上搓几搓,揉几揉,丢在水里摆几摆就干净了。这时,母亲的心情是愉快的,清水漾漾,微波涟涟,阳光射进来,坑里的细沙碎石五颜六色,历历在目。碎花花鱼也跑了过来,追添着连串起泡的肥皂沬子,窜来窜去,忽游忽停。一条,两条……急用手一抓,箭射样跑了。越想抓越抓不着,三下两下把水弄混了,被喝斥几声。
远处,有人放风筝,纸鸳在天上飘。驴马在离河边很远的地方啃食马盘筋草,一群黑老鸦在河滩上寻食,盘旋。船来了,有船逆水上行,船头激起浪花。船上的人弯腰撑篙,地上的人赤脚拉纤,手抓脚蹬,纤绳在水面上一跳一跃。我们也急忙跑去帮忙“奔”一下,迎来赞许的目光。大河边一长溜的洗衣人,三人一圈,五人一排,晴空里传来呯!呯!此起彼伏的忙捶声!洗衣的人多是熟人,隔空喊几句话,有问有答,说说笑笑中清一件,凉一件。我们就跑来跑去地帮大人找干净的大石头凉晒。大河坝呀真给力,风大太阳猛。下河时背一背脏衣服,回家时背一背干衣服,愉快!广阔的天地,流动的水,干净的石头都成了洗衣的帮手,优美红花滩成了生活的调味剂,繁重的劳动变得轻松起来。
遗憾的是,现在东门河坝蓄水成了库,虽碧波荡漾,但美丽的河滩不见了。鹅卵石,银浪,木船,碎花花鱼等美好的记忆都埋在水下面了……
时至今日,当年洗衣的艰辛和红花滩的乐趣难以忘怀,每每来到河边、水边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我喜欢到河边洗衣服,哪里有一种情节,一种怀念,一段暖心的记忆。
解放初期,石泉没有电灯,农村用桐油灯,城里用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只照一砣砣。一入夜,大人就叫我们早早地唾了,已成习惯。 有一次,我半夜醒了,一觉唾醒,却看见罩子灯亮着,母亲还在做针线活。柔和的灯光下,她清秀的臉庞特别的安宁、平静。她专注地打鞋底——默默的扎针、抽线,在空中一抽一抽;然后挽住麻线使劲一扽,再一扽;再扎针……。我净大眼睛望着她,没有了睡意,四周静悄悄的,远处呜儿!呜儿!传来几声清亮的阳雀叫声。我出神地她看着她,看,看,看了好久,我没有说话……心想这么夜深了,还在做……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来孝敬她。
在她的辛苦下,我们全家大人小孩都有新鞋穿,不是买的,全是手工做的。结实,好穿,漂亮极了。反看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同学上学是打赤脚片儿的。
煮饭也是一件麻烦的事儿,哪时煮饭用木柴烧,哪有电饭煲?粮站供应的米有很多糠秕、碎石头,要用筛子筛,簸箕簸,挑选几遍后才能淘洗。做菜时,既要忙锅里又要忙灶里,忙上忙下的,一边抄菜一边架火。有时候忙不过来了,我就在灶门口帮着烧火,但不是把火燒大了,就是把火燒小了,有时还把火给弄灭了。母亲就接过火钳三下两下又把火烧得旺旺的。就是湿柴,一流水的湿柴,她也总有办法把火烧得旺旺的,令我佩服。
那时候的我们,都贪玩。不像现在的孩子有很多兴趣班,我们是到外面疯野。常去东门河坝选石头、玩沙子或骑小毛驴。有时是到二里桥套叽喇子(蝉)。夏秋之际,公路边有很多绿树浓荫的麻柳树,一人多抱粗,弯曲的枝条细长的丫,柳絲风飘飘。蝉在上面叽喇叽喇地唱歌,很诱人。小伙伴中有能人,他们找来细竹杆,学大人样用马尾做成一个活套子挷在竹尖上,再爬到树上将活套子小心翼翼地伸到蝉头上,马尾絲在蝉面前颤颤悠悠的晃,它烦!会用前腿去抓挠,等它的前腿伸进套子,我们一拉,就套住了。马尾絲紧紧勒在缝隙里,它在空中挣扎,越挣越紧,翅膀朴朴的响,我们好高兴呀!抓在手心里,放在耳边听响声、听叫声,轮换着听。直到肚子玩饿了才想起回家,当我们灰土汗渍的跑回来,毌亲会说:“饿了,才回来!找吃的,才回来!”边说边拿毛巾给我们擦汗。
如果做错了事就要挨打。小时候我们都挨过打,用细条子打屁股,边打边数罗,必须回话。发山从小脾气好,听话,挨打少。我挨打多,一打,我就赶快回嘴“我不了,我不了”告饶。天亮是一声不吭,只黙泪。一傍的陈伯娘就赶紧递话,快说快说“我不了,我不了”……他就是不吭声……“你这个娃子,咋哪么犟呢”?他还是不回话,也不喊叫,忍着,只流泪不哼一声。我一傍看得是又惊又怕又佩服,这家伙,是不会当叛徒的,硬比革命者还坚强呢!
我们知道“挨打”是为我们好,要求严。必要的惩戒是叫我们走正路,以至于我们后来工作了,成家立业了也没有犯错,虽没有大富大贵,也算是小康吧。
困难时期大办食堂,我们家男孩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定量打回来的饭拫夲不够吃,要放很多罗卜丁搭饭吃。没油水,一人两三碗,过一会儿又喊饿了。母亲就说:“刚放碗呢,你们咋又饿了?”透出絲絲焦虑。每天两饨靠饨子饭,早饭也多是包谷糊肚子,粗粮。那时瓜菜代,罗卜丁和糊肚子把人都吃伤了,而母亲又是孬饭、粗食吃得最多的人,好的都省给我们吃长饭的兄弟几个了。记得哪时的人见面,问得最多的话是,“你吃了吗?”。
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就犯难,就意味着有人要挨饿了,而这少吃、省下饭的人往往又是母親。唉!那时太难了。
砍柴,是当时每个家庭孩子都干的事。天亮和天华做得最多,他们也真会捡柴,钻到树扒里一会儿一抱干柴,而我不行,我只会砍湿柴。县城周边是我们常去的地方,光走十几里山路就不轻松,何况还要肩挑、背驼。农村不像城市,有山有水新鲜好玩,但因为要捡柴,我们只能把玩性收起点。捡柴的地方往往树扒昏暗,有些角落黑蓊蓊的怕人。常听大人说山里有野物,所以劳动时就故意大声说话或弄出点响声来壮胆。现在来看,当时的这种大尺度的劳动对于成长的我们来说,是一次很好地磨练。每次捡柴,母亲总比我们起得还要早些,粉粉亮就起来给我们做饭,看着我们早早地吃饭出门,直到黄昏才能回家。累饿一整天,有时饥渴了,瞅准机会就捥路边的罗卜、红苕吃。多数农民很仁厚,不管也不问。隅尔也会出现意外。有一次,我和姐姐在红花沟捡柴,我扛一梱,她背一梱,好不容易眼看就出沟口了,却遇到一个恶人硬说是她家的柴,我们一虚慌,被截了。空忙一场!后来她到我家买东西被姐姐认出来了,母親好一顿数落,直说得她險红白乞的不好意思。
寒暑假是要做工的。六五年暑假,我跟着工程队在土门唖挑垮方,清理公路上垮下来的土石,每天1O小时以上,干大人一样的活,挖山、挑土、顷倒岩下。吃菜是天天南爪汤,洋玉片,最脑火的是蚊虫多,住在人家堂屋里打地埔,咬得身上红点一片,用艾草熏也不济
事。白天累,晚上睡得沉,天天咬得红点一片,实在受不了,我提前结帐每天一元五走了。另一同学就没哪么幸运,他干完了却沒拿到钱,听说后来只要到一小部分。
解放前的事我没经历过,没体会。解放后从懂事起,缺衣少食的光景印象深刻。直到改革开放,抓经济建设,生活才一天天变好了。现在的人们衣食不愁,人人有手机,住上了楼房,家家小车,电器齐全,还旅游,出国……对比先前的日子,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呀!
看看现在的后代人,条件一个比一个好,一代比一代强,人民富了国家强了。甚慰,甚幸!
【朗诵者简介】张青:男,出生于1969年5月。国家一级播音。现任安康电视台播音员、主持人。安康广电之星艺术学校教师,全国少儿优秀辅导老师。播音作品多次荣获全国及陕西省好播音奖。荣获全国“夏青杯”朗诵大赛陕西赛区银奖。陕西省朗诵协会理事,安康市朗诵协会副主席,中国朗诵联盟高级专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