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紧 急 集 合
张 也

三个月的新兵入伍训练已经接近了尾声,营部除了安排这些刚刚穿上军装的新兵娃娃技术训练,也安排他们进行战术训练、器械训练、体能训练,除了这些科目,还安排一些接近实战的项目进行训练,目的是让这些新兵从老百姓到军人发生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星期六的晚上,训练了一天的新兵娃娃们,一个累的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呼噜声此起彼伏。连队只有两个哨兵值班。一个是带班的哨兵,由班长担任,在连队周围巡视;另一个是固定哨兵,由新兵担任,站在连队饭堂的台阶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每一个角落。天快明的时候,突然间,营房西边响起了“轰、轰、轰”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声音大得把宿舍的玻璃门窗都震得哗啦哗啦的叫唤,紧接着,炮声、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响声里不但有“打、打、打”的机枪声,还有“咚、咚、咚”的震撼人心响声,经验丰富的老兵一听就知道是双管高射机枪的声音。

连队的带班的哨兵是班长以上的干部担任,经得多了,经验也丰富的很,听见枪声、爆炸声,知道这是假设敌在训练这些新兵,所以他掏出哨子,“嘟、嘟、嘟”地吹起来。紧急集合很少用军号,大部分用哨子三声一组,三声一组:“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四个新兵连的班长们听见外面的机枪声、爆炸声和带班哨兵的哨子急促地响起,一轱辘坐起来,大声喊道:“紧急集合,快打背包、背枪,门口集合。”营房外猛然间发出这些害怕人的声音,新兵娃娃吓得乱了套,两个新兵啥也不要了,穿着短裤就往外冲,班长叫到:“回来,打背包、背枪,还有水壶、挎包、手榴弹,你们两个光屁股跑出去打敌人,还是逃命?”两个新兵乖乖地回来了,站在地上却不知所措,两条腿筛糠似得打哆嗦。

杨进财家在深山老林里,长了十七八岁哪见过这阵势,当兵才两个多月敌人就杀进军营来了,这今后能不能见上爸妈还是一个问题呢。当然他顾不上想这么具体、这么深远、这么复杂,听见外面枪炮声响成一片,再加上班长一喊,心里只觉得末日到了,活到阎王爷家门口了,心里一紧:“妈呀、妈呀、妈妈呀。”地哭了起来。班长训斥道:“赶快打背包、背枪,往外冲。你妈这一会没有功夫来,敌人来了。”从县城入伍的王兴华,比较见多识广,听见外面机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他心里也毛的很。

心里想,这敌人冲过来了,黑灯瞎火怎么打背包?于是一个蹦子跳下床,“叭打”一声把电灯开着了。“关灯,谁让你开灯,不想活了。”班长严肃地训斥着王兴华,王兴华赶快又重新关灭了电灯。班长一边打着自己的背包,一边训斥道:“你把电灯开着,敌人看见我们班的灯亮了,“突、突、突”一梭子子弹打过来,咱们都活不成了。”“这是我的背包绳”庞进贤叫了起来。“这是我的背包绳”王兴华也叫了起来。“不准说话”班长训斥到。原来王兴华为了开电灯叫班长训回到自己的床上开始摸黑打背包,邻居庞进贤也拉过背包绳打自己的背包,你也拉,我也拉,结果拉到中间才发现两个人用了同一条背包绳。这不,吵起来了嘛。

故事讲到这个份上,我就要给你说的细一点,不然你听不明白。这当兵的活计很复杂,也很细致,不敢出半点差错,不然就 要出乱子。就拿打背包来说,每人发了一条背包带和一条背包绳。背包带是用来两只肩背的,有五公分宽,二米长;这背包绳是用来绑背包的,有二公分宽,六米长。平时个人把背包带盘成一个园,把背包绳从两头往中间盘,盘成两个园,然后放在自己的枕头边上的右边 ,一个班九个人,大家住通铺,谁的东西放那儿这是有规矩的,千万不能乱放,乱放了就要出岔子,特别在紧急情况下就更容易出岔子。枪在枪柜子里,按照从班长到副班长,一个紧接着一个往里排,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手一摸就知道那个是你的。还有手榴弹、子弹袋、挂包、水壶,都按照顺序排列好。紧急情况下,全部靠手的感觉去拿个人的物品和武器装备。

一是情况紧急,二是黑灯瞎火的操作,就像刚才王兴华被班长训斥的一样,绝对不能开的灯,你开了灯,房子里亮堂堂的,敌人从外面看的一清二楚,一梭子子弹打过来,全班都玩儿完了,所以不能开灯。还有睡觉时候脱下来的鞋子,必须是两只鞋并拢,头向外摆放,这样放置便于一下床两脚就能准确地伸进鞋里,既不误时间,也还不会穿错。睡觉的时候全班战士都要头朝墙一边,脚朝着门一边,防止敌人偷偷进来,别说用枪和匕首了,就是用绳子也足足把大家勒死。这些细节既是教训,也是经验,是革命前辈抛头颅洒热血,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财富,丢了这些传统,就等于丢了性命。

咱把话再说回来,王兴华和庞进贤二人谁也不让谁,而且还不能争论。我估计一个大人物当年之所以说了句“不争论”,估计是他当班长时,战士们为抢背包绳吵起来以后得出来的结论。最后的结局是一条背包绳两个人用,一人一半,长度不够怎么办,一人一半,胡乱地把背包绑住。部队的打背包是有讲究的,叫做三压二,也就是横着三道绳,竖着两道绳,而且横着三道必须把竖着的两道压住,这在打背包的时候有个讲究,凡是交叉的地方一律在靠身子的里面,打好了背包从外面看,十分整齐,这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而是非常适用。为什么打背包必须是三压二,不要小看这一点点技术,说不定是无数个革命前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宝贵财富。

谁要马虎了谁就是今天的王兴华和庞进贤,上了战场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一点点不到位而丢了性命。核心的问题还不在两个人用了一条背包绳,关键是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要走一起走,要跑一起跑,要卧倒,必须一起卧倒。我们部队一九六四年去北京怀仁堂给国家领导汇报演出还创作了一首歌叫《哥两好》:“我叫王小义,我叫买买提,我们两个真像一对亲兄弟......。”现在王兴华和庞进贤就是现代版的“亲兄弟”了。营房西边的爆炸声、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新兵营的四个连队人人口里喘着粗粗的气,“呼吃、呼吃、呼吃”远远都能听得出来。大家心情紧张得没办法形容,叫又不敢叫、哭又不敢哭,连“妈呀”都不能喊,那么只能用喘粗气来缓解心中的压力了。

各连队的连长压低了声音,作了简单的动员:“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侵略者已经空降到营区边上了,赶快转移。”如果真的是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空降下来了,对这些新兵娃娃讲转移完全是个借口,说老实话,叫“逃命”还差不多。四个连的新兵将近600人,摸黑往北南山迅速转移,脚底下磕磕绊绊,时不时有新兵连人带枪摔倒在地上。

你想想,新疆的地面上到处是戈壁,牛头大的石头就不说了,拳头大的石头,四下里呲牙咧嘴,一不小心就绊倒了,大白天绊倒都是经常的,况且是黑灯瞎火的晚上呢。天麻麻亮的时候,枪声炮声渐渐地远去,大家心里不再那么害怕了。不过紧张的心情一点都没有好转,有人小声问话,声音也发出歌唱家唱歌时发出的那种颤音,上下牙齿不住地打架。好多新兵尿多的没办法,裤带一下两下又解不开,两只手拼命打哆嗦,不听话,最后干脆不解裤带了,直接从裤子里往下尿。湿算不了什么,命都顾不上了,谁还顾上湿不湿呢。到了北南山脚下,营区的炮声、枪声听不见了,四个连队的新兵按照营长的命令,坐下来休息。营长站在高处说:“今天的紧急集合基本不成功,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仅仅来了一个连,才空降到营区外面,就把大家吓得屁滚尿流,团长紧急调动了三营的八连,也就是“喀喇昆仑硬八连”,三下五除二就把苏修空降下来的一个连抓了活的,人还在营部西边的戈壁滩上押着呢,待会回去了大家参观,我们八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损失,真不愧为“喀喇昆仑硬八连”。

关于硬八连的事迹,教导员在传统教育中给大家讲过了,大家要牢牢地记住。我今天说的是咱们的新兵紧急集合不成功,不信你们看。”营长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四个连队的中间察看,走到一个新兵跟前,指了指,让他站到队伍前面来。只见这个新兵两只光脚片子,白色的衬裤从军裤的小便口里掉出来一条裤腿,一走一,他自己竟然还没有发现。营长问:“这是什么,说是毛巾吧,又不是毛巾,说是尾巴吧怎么从前面掉出来了?你的鞋呢?”新兵低头看时,两只光光的脚不但没有穿鞋子,连袜子也没有穿,差不多十里路的戈壁滩,又是大冬天,怎么跑下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营长把自己背包上的一双黄胶鞋抽下来,说:“穿上,不然脚冻坏了,怎么打仗。” 庞进贤和王兴华也被叫出了队伍,虽然两个人用了一根背包绳,但还不错,硬是把胡乱捆成一团的背包背到这里了。营长说:“大家看看,又是一对双胞胎。”把鞋子左右穿反了的、裤子开口穿在后面的、衣服扣子错了位的、帽子前面朝着后面的、挎包水壶胡乱地挂在脖子上的、手榴弹提在手上的,要多乱就有多乱-----------营长拉出来一个新兵,裤子全湿透了,下半截都冻硬了,走起路来“呱啦、呱啦’作响。

营长问:“掉水里了?”班长说:“报告营长,尿裤子了。”营长说:“二班长,把你包袱里的裤子拿出来让换上,冻的牙叉骨都打开架了。”“牙叉骨打架不是冻的,是害怕。”班长补充地说。营长说:“各连回去好好总结,要多练。不然,像今天这个样子还能打仗,打败仗还差不多。”“各连带回。”


作 者 简 介
张也。本名:张玉海。甘肃省白银市平川区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1969年2月参军,参加过两次核武器试验,荣立过三次三等功,大校军衔,2006年退休。出版了8部著作,写下了1000多篇文章,有200多篇发表在全国报刊杂志上,其中有3篇获得过大奖。写过5部电影剧本,最有影响的是100集儿童动画片《狐狸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