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聪

民囯时期的武昌，教育已是十分发达，公立学校不少，私立学校也多，较有名气和影响力的私立学校有：湖北女子师范学堂、楚怡、行素、高工、善导、成达私立女中等。在所有的公办、私立学校中只有成达私立女中的校长是一位女校长，她的名字叫贺稚晨，她的学生遍布湖北和湖南，且不少有卓有成就者。贺稚晨是一位在武昌乃至两湖顶顶有名的女教育家，更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女教育家。

贺稚晨，生于1903年，卒于1978年7月，湖南隆回县金石桥镇黄金井人。要谈贺稚晨，首先要知道其父贺学海。

一、民国著名清官、教育家、爱囯名人贺学海

民国清官贺学海(1875-1960)，湖南省隆回县金石桥镇黄金井罗公湾人。他是时间中的一颗流星，亦是定格在历史中的一颗恒星，并成为贺家祠堂里一种励志象征，一种供后人攀登的高度。贺学海光绪癸卯科举人，光绪三十年公费留学日本政法大学，回国后任浙江政法大学堂总编译兼吏治财政研究所、警务研究所教员。以译著《警察法令》《兵事法令》《警察学》《国法学》等书驰名。浙江官绅出自其门下的约4000人，皆称他“学通中外，秀出鹓班”。

民国著名清官、教育家、爱囯名人贺学海

贺学海同情革命。1927年期间，湖南发生“马日事变”，金石桥青年学生张五美及其妻谢希韫被悬赏通缉而投奔贺学海。贺学海冒险收留二人並为二人改名换姓，安置于黄冈地方法院充录事，二人得以平安保全。

贺学海毕生重教。三十年代初，贺学海资助其长女贺稚晨创办武昌成达私立女子中学，贺稚晨任校长，贺学海任董事长。七七事变后，因敌机轰炸武汉，成达辗转南迁至隆回黄金井。贺学海为成达提供故居“护梅山房”为校舍，招收逃难学生。

贺学海跨越了清末光绪、宣统年间，目睹了民国始终，为官浙、湘、鄂、豫等地的军、政、司法各界，他的清廉正直的高尚品格为百姓所拥戴。土改时，群众视他为开明士绅，政府则列他为统战对象。

1950年，75岁的贺学海去武昌，继任成达女中校董，1952年，他任职湖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加入民革。1960年夏，这位经历晚清、民国、新中国的85岁高龄的老人在武昌逝世。他留给后人的，是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高尚品德。

二、武汉市女教育家贺稚晨的传奇革命生涯

  名门闺秀  嫁入豪门

贺学海长女贺稚晨，出生于贺氏名门世家，自幼聪慧过人，天生丽质，为贺学海之掌上明珠。幼读私塾，过目成诵，渐长又随父履官多省，见多识广，接受新思潮并影响其一生。16岁受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被迫与新化望族邹家子弟成親并育有一子邹莲溪。

湖南新化邹家是近现代中国赫赫有名的舆图世家。祖辈邹汉勋学问广博，擅长地理沿革。其孙邹代钧受其影响，自幼精研史地，通测绘学，精通传统地理舆地之学，並出国考察，成为我国现代地图奠基人之一，统一了中国测绘地图的标准尺寸。他于1896年创办私人地图测绘初版机构：武昌舆地学社，经他绘制的中外总图分图千余幅。邹代钧1908年去世，其侄邹永萱继其业，1902年后改名为：武昌亚新地学社。该出版机构为我国最早的现代彩色地图的测绘出版机构，出版的地图，在中国近代史上影响深远。武昌亚新地学社在武昌胡林翼路（今民主路）武昌江边一处二层所在。1952年，武昌亚新地学社作为主体，与地图编纂室合并而成地图出版社，结束了其长达56年的历史使命。

贺学海支持革命，40年代送族儿贺涤尘入延安抗大。贺涤尘建国后首任中国地图出版社社长（亚新地学社是其前身），贺邹两家可谓渊缘不浅。

赵家鹏之弟，同为数学教授的赵家善先生生前一直珍藏着一本亚新地学社1948年出版的64开本《䄂珍中华分省图》。

亚新地学社1948年出版的《䄂珍中华分省图》

抛夫弃子  投身革命

贺稚晨在父亲贺学海的百般呵护下，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贺学海千挑万选地给她选中新化與图世家邹家公子，两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但同样出生豪门大家的贺稚晨，自小见多识广，聪明绝顶，独立自主。16岁嫁入邹家后，即使如此光鲜亮丽的婆家，但她却终日郁郁寡欢，不甘心包办婚姻就此束缚一生。她想飞，想飞出去寻找自己独立自主的生活，实现她自幼树立的干一 番事业的梦想。

正如贺稚晨本人在自传中说的，＂邹家田道阡陌，稻谷成山，但于我如浮云。我受大哥贺楚楠和表弟邹剑龙影响很大，那时我大哥在南京东南大学学习，前夫之兄邹剑龙在长沙岳云中学学习，他们是地下党员，给我灌输了许多革命思想。我不愿再在邹家待下去了，我要去过独立自主的生活。于是1922年春天的一个深夜，我瞒着家人逃了出来，走了7天7夜到了长沙。＂要有怎样的独立意志才能够让她舍弃优渥生活並舍弃嗷嗷待哺的儿子，远走高飞？终于，两年之后，18岁的贺稚晨抛夫别子，留下离婚字条，逃离夫家。

到长沙后，贺稚晨以贺毓英的名字入读徐特立任校长的湖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接受了革命思想，在同志们鼓励下，由邹剑龙介绍加入了共青团地下组织，参加了一系列革命活动。徐特立校长还写诗鼓励她：＂十九班出了个贺毓英！＂当时还有人叫她中国女英雄！后因白色恐怖导致第一女子师范停办。

一女师停办后，贺毓英转学岳云中学，改名贺宜，秘密担任校团支部书记，组织革命青年参加了党组识布置的很多革命工作。由于白色恐怖变本加厉，不少革命同志被捕入狱。她接上级指示转移至武昌中山大学继续革命。

1927年上海发生二七惨案，国民党对革命志士痛下杀手，武汉反动派四处围剿革命者，贺宜上了通辑名单，革命形势处于低潮，同志们纷纷离散，这时贺宜与组织失去了联系。1928年，贺宜改回原名贺稚晨，考上了湖北省立第一中学，同年又考上了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1929年，以国立武昌高师和武昌中山大学为基础成立了国立武汉大学。1930年，学校由东广口迁入珞珈山新校舍，贺稚晨成为武汉大学第一届毕业生。

才子校花  武大佳话

她凭借自幼积累起来的知识，1928年考入了位于武昌东厂口的国立武高师（武汉大学前身）数学系，因其卓尔不群的美丽气质，成为学校人尽皆知的校花。＂武大校花＂成了贺稚晨的代名词。尽管她聪明过人，但长于诗词歌赋传统文化的她，学数学稍感吃力，于是请了与她同届的数学才子赵家鹏辅导她的数学功课。

武汉大学校花贺稚晨

赵家鹏系江苏灌云县板浦（今属连云港市）人，1903年生于板浦一书香门第之家。其父赵连城是清朝举人，在京为官几年后回板浦老家开馆办学，兴办洋务，首开板浦古镇第一家照相馆，开办＂敦善书院＂（为板浦小学前身），为板浦名士。家有四子，家鹏排行老二，人称二先生。武汉大学数学系毕业后，一直任华中师范学院数学系教授。家鹏长相英俊，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穿着讲究。家鹏才艺全能，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文体兼修，曾一人举办一场个人演出会。他又是一个天生的享乐主义者，大剧院有他固定的包廂，出门必坐黄包车，衣服必送洗衣店……凡此种种，让赵家鹏显得卓而不凡而鹤立鸡群。

武汉大学数学才子赵家鹏

贺稚晨请赵家鹏课余时间去女生宿舍辅导其数学，其中还有一桩趣事：一次补习数学课时，正巧舍监敲门查房，几个女生吓得不知所措，贺急中生智，迅速将赵藏于衣橱之内，这才躲过一劫。事后，＂躲衣柜＂常被人拿来调侃二人。这一对男女同学，男的儒雅绅士，风度翩翩；女的秀外慧中，校花一枚，相处日久，自然生情，贺赵之恋成为武大传世佳话。赵家鹏与贺稚晨1933年在武昌结婚，贺学海为爱女和乘龙快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结婚庆典。

赵家鹏与贺稚晨1933年武昌结婚庆典照

三、武汉市女教育家贺稚晨的校长生涯

创建成达  功不可没

贺稚晨武汉大学毕业后，1933年，在父亲赞助下自办成达女子中学。此时的贺稚晨在父亲的影响下，自有一番雄心伟志。中国之落后，全在于教育之落后，尤其是中国多数女性，受传统观念影响，沒受过教育。她痛定思痛，要改变这种男尊女卑的现状，于是决心兴办女子学校，改变女孩子的命运。

自办私立学校，对于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学生来说，其创办之初的艰难可想而知。但贺稚晨非一般女流之辈，在她柔软美丽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勇敢的内核，应该说，她的勇气来自她父亲贺学海的全力支持，贺学海是成达的董事长。成达的开办还得到武汉大学校方及武大老师、同学的大力支持。校舍是父亲贺学海的私产，无偿提供给成达长期使用；经费主要靠武大老师和同学捐款，共筹款六千多元；学校校具全部由武大赠送。这使成达女中得以很快创建并开始招生开学。

亲力亲为  教书育人

成达女中初办校址在武昌张之洞路工程营巷，地处偏僻，穷人较多，且无力入学。于是成达增设了小学部，对无力入学的儿童全部免费入学。50年响应国家号召抗美援朝，她让当时在武汉大学读书的大儿赵舒首先报名参军，成达学生全部报名，支持抗美援朝。

对于办学，她有足够的才华，有足够的智慧，有足够的能力。她聘请了一批优秀教师，许多都是在成达兼职的大学教授，如赵家鹏、赵家善兄弟。她参照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学校的办学理念，中西文化结合，开设了包括英文在内的文理全科教育，购置了物理、化学、天文等实验室教学器材，全方位培养学生的多学科综合素质和能力。成达的学生毕业后都成了有用之才。成达从1933年创办到1952年，一共建校20年，成达学生达万名之多，真是桃李芬芳满天下。贺稚晨为武汉乃至两湖的女子教育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专业人才。

国难之时  办学不已

七七事变后，直到抗战胜利，武汉始终是日本敌机轰炸目标，成达女中並没有因此而停办。在辗转南迁中，贺学海、贺稚晨父女，带着所有成达教师和学生，甚至教师家属，边转移边办学。经长沙、邵阳，终于于1944年8月到达故乡隆回黄金井。在黄金井，贺学海为成达提供故居“护梅山房”为校舍，招收逃难学生。贺学海、贺稚晨亲自授课。为了尽量帮助失学青年就读，改专招女生为男女兼收，后又改为女子中学。当时有学生260余人，分10个班级，初中6个班，高中4个班，教师15人，学校制度健全，校风良好。这所学校还结合时事教学，为抗战培养了一批爱国青年。

紫阳湖畔  辉煌成达

1945年抗战胜利后，贺稚晨迎来了政局稍微稳定一点的局势。于是，她选中了一块远离城市喧嚣的武昌市郊的紫阳湖畔，作为成达新的固定校址，立即开工建校。学校是边建校边办学，两年后，一座新的成达屹立在了风景如画的紫阳湖畔，学校大门上方是醒目的＂武昌成达女子中学＂。成达学生均住校，学生除武昌本地女生外，多为湖南湖北的外地女生，也多为富家女孩，但穷苦女孩入校则免除所有书杂费，这是校董贺学海的规定。成达秀美幽静的校园环境，一流拔尖的师资队伍，合理规范的教学理念，培养出了一批批合格的优秀学生。更有一位将教育当己任的爱校爱生的女校长，让成达成为武昌私立学校中独领风骚的私立女中，也让贺稚晨名扬一时。她的学生遍布武昌及两湖，也将成达以及贺稚晨的名字传播四方。

赵家鹏手制成达女中紫阳湖畔新校舍平面图

校园里，时常可见一位身着浅蓝色长款旗袍、外穿一件深色外套的女人的身影，美丽知性，典雅高贵，朴实无华，但又为了成达殚精竭虑，这就是校长贺稚晨。

四、武汉市女教育家贺稚晨的悲情结局

成达合并  重拾教鞭

解放后，贺学海继任成达校董，贺稚晨继任成达校长。时间到了1952年9月，全国开展对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公私合营改造的运动，武昌率先对私立中学进行了合并。1952年9月湖北省立第一女子学堂收并私立善导女中和私立成达女中，才有了湖北省立第一女子中学至今的规模。

成达合并后，紫阳湖畔的成达校舍被没收，贺稚晨被安排在位于汉阳的武汉市第二十三中学任语文教师，担任语文教研组长。因学校离家（武昌昙华林）较远，她便住在学校，周末回家，全心身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因此被评为市优秀教师称号。直至1957年，她的教育生涯戛然而止，她的人生轨迹突然变轨，她被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错划为右派分子。

苦难缠身  悲情退场

贺稚晨有着家境优裕的幸福童年，有着令人肃然起敬的革命经历，有着武汉大学毕业生的高学历背景，有着武汉市女教育家的辉煌头銜，贺稚晨无可挑剔地前半生表明，她本应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但是事实上，自1957年始，她被开除了工职，没有了工资，交由街道劳动改造，开始了她苦难的备受屈辱的后半生。

她的政治问题还牽连了整个家庭。她有5个儿子，个个英俊聪明，个个喜欢游泳、打乒乓球、唱歌。58年大儿赵舒（武汉大学毕业）被打成坏分子，到农村劳动改造，76年因病去世；二儿赵安57年毕业于中南矿冶学院，分配至云南个旧一矿山，58年打成右派，后用炸药爆炸自尽。老五成绩优秀因出身问题而进不了大学。这让贺稚晨本已苦难的心无疑雪上加霜。

1960年，贺稚晨之父贺学海病重住在女儿家中，隆回黄金井的晚辈们都赶到武昌昙花林贺稚晨家中探视守护。但女儿却不能床前尽孝，这一年，57岁的贺稚晨被发配至武昌市郊乌龙泉矿修铁路，同年贺学海病重死于女儿家。

1973年冬，贺稚晨在冰天雪地里打扫街道厕所时，不幸跌倒骨折，臥床5年，终于没等到平反，于1978年7月去世。1979年，贺稚晨初嫁邹家之子邹莲溪去武昌取回母亲贺稚晨骨灰，将骨灰背回新化，先供奉于家中，后落葬于邹家墓园。贺稚晨始嫁于邹家豪门，归葬于邹家墓园。呜呼哀哉！一位响誉两湖的女教育家悲情退场。

贺稚晨，几乎涵盖了所有的人生经历：出身豪门的贵族千金；16岁被嫁的童养媳；逃离婆家的叛逃女；勇敢的女革命家；武汉大学的校花；自创成达女中的女教育家；右派分子；修铁路、扫厕所的劳改人员，集所有名份之大成。在她逝世之后才得以平反，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当了二十年的右派分子，平反时却找不到打成右派的任何材料，这就更感悲哀了。

著文纪念这位现今无人知晓的武昌女教育家，是为了让人们知道并记住，在教育特别发达的武昌，在三十至四十年代，曾经有一所名噪一时的私立成达女子中学，曾经有一位革命家出身的、武汉大学校花的女教育家一一私立成达女子中学的校长贺稚晨，一颗民国教育之星。

2023年12月25日写于南昌

在此，感谢赵家鹏、贺稚晨第五子赵雄从加拿大为笔者提供了一些珍贵资料和所有照片！

作者简介：

赵聪，祖籍江苏连云港，现住江西南昌。从事教育工作多年，后任省级出版部门编辑十余年，高级职称。曾在国家级及省级报刊上发表论文40余篇、文学作品3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