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托马斯（Ronald Stuart Thomas, 1913—2000）20世纪英语世界最伟大的抒情诗人之一，著有诗集50余部，多次获得各种诗歌奖项和荣誉，于1996年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其诗作使用独特的诗歌手法，展现了语言的冷酷、纯粹，其作品主旨最终却都是对生活的肯定，充满了同情、爱、怀疑和讽刺，让人感受到身为人类一份子的快乐。
农民之死
记得戴维斯吗？你知道，他死了，
面朝墙壁，跟威尔士山区
这个贫苦农民在田间地头
劳作时一样。我记得他那间房
板石瓦的屋顶，沾着雪泥的
一张大床，他躺在上面，
三月中旬凛冽的天气，
孤零零的，像头生病的母羊。
我还记得，困在这里的大风
撕扯窗帘，狂野的光
在空地板上一次次发狂，
地板上没有毯子
也没有脚垫减缓邻人的踩踏，
他们不安地踏过疏松的木板
瞧着戴维斯，说些生硬的话，
空洞的安慰，然后无情地转身
离开，离开那阴湿的墙壁
与死亡合谋而散发出的腐气。
窗外的风景
摆在你面前，像一幅画，
恒久、不那么易碎；色彩
随着光和距离的改变
每日更新，没有哪个画家
能做到，或打算做到。只有运动、
变换，那么缓慢，比如云的青瘀
被阳光治愈，黑色的心情
被白雪覆盖；傍晚的金黄
最是提振心灵。纵观历史
那支伟大的画笔从未歇息，
颜料从未变干。然而，怎样的眼睛，
会漠然观望，或者如我们此刻
透过泪水的镜头，见过
这幅作品，而它还没有完成？
诗人之死
现在他躺在平坦的床上
最后一次，透过沉重的眼睑
木然地看着，这日子的颜色
使天空成了寡妇，他能说些什么
值得被记录，所有的书都打开了，
笔也备好，所有的面孔都悲伤，
正肃穆地等着他疲惫的嘴唇
动一次——他能说些什么？
他的舌头挣扎着战胜浓痰
勉强说出一个字；没有长句、没有短语
提供给那天的新闻，只有一声“抱歉”；
抱歉说过谎话，抱歉在诗坛的混战中
长久地落败；抱歉他喜欢
心灵的轻松节奏
胜过大脑的韵律分析；抱歉死了
没有留下遗嘱，没有留下了任何东西
除了几首歌，冷得像石头
在那双要求面包的瘦弱的手中。
见识
戴维斯，活到了
八十五，而且还活着
经历了岁月
缓慢的摧残与背叛。
悲惨？鬼才相信！
雨的灵车，风的拉扯
未必能将我
从欢笑的高枝拽下来。
除了勇气还有什么活着？
肚子里满是热粥，
神经靠饮茶增强，
天还漆黑，黎明发现我
在青草生长的地方刈草，
胡须沾着金色的露珠，
挥舞的长镰刀
让这高大的身板保持轻盈。
接下来怎么办？维持活力。
永远别理机器，
它的燃料是人的灵魂。
伙计，活得要大，梦得要小。
一个威尔士人在圣詹姆斯公园
我受邀进入这些花园
作为公众的一员，遵照规定
必须品行端正；
避开草坪和摆设
不碰不摸；欣赏鸟类
来自野外，被扔给
面包之诱惑。
我不是
公众的一员，我已走过很长的路
才意识到。太阳的
羽毛下，是石头的肌腱，
弯曲的爪子。
我想起威尔士一座小山
没有围墙，那里的人们，
不知道博斯沃思，他们放弃欧石楠
心灵的高地牧场。我摸索
空空的口袋；我的车票
是双程的。我留着一半。
跪着
在夏天
平静的时刻，
跪在石头教堂的
木质祭坛前，等待上帝
开口说话；空气像沉默的
楼梯；太阳的光
环绕着我，仿佛我在扮演
一个伟大的角色。观众
保持安静；众多灵魂
跟我一样，等着
神的消息。
赐给我力量吧，上帝；
但不是现在。当我说话，
尽管是你，通过我
在说话，却有什么被丢失。
意义就在等待之中。
赞美
我赞美你，因为
你是艺术家和科学家的
合一。当我似乎
畏惧你的力量，畏惧你
以三角尺创造奇迹的
能力，我听说
你用一种记谱方式
自言自语，那是贝多芬
梦想过却从不曾做到的。
你迅速掠过雨水
和海水的音阶，演奏
清晨和黄昏的
光之和弦，雕塑
光影，春天到来时
联结一片又一片的
树叶，一首伟大诗歌的
诗节。你精通
所有语言，却不用任何一种，
哪怕是一朵花的
简朴语言回答我们最急切的
祈祷，当我们试图驯服你
为我们所用，换来的
只是你的对抗，显微镜下
肆虐的病毒。
白色的老虎
那么美，一如上帝
必是那么美；冰冷的
双眼，一直在观望
暴力，以及与之
达成的妥协；禁锢的笼子
哪能容得下那样
庞大而威严的身体；
徘徊在自己
身躯的阴影里，
转身时，举起
脸上的碎花
盯着我的脸
却无视我。是
雪地上月光的
颜色，安静
亦如月光，呼吸
你可想象，上帝
呼吸，在限制之内，那是
我们对他的界定，他痛苦
因为那不复返的辽阔。
李以亮,诗人、译者。出版个人诗集《逆行》，译有米沃什、扎加耶夫斯基、希克梅特等诗人作品数种。曾获得“宇龙诗歌奖”、“后天”诗歌翻译奖、《西部》翻译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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