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一)
1976年12月14日那天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屋里亮起油灯,爷爷、伯(父亲)、娘正要掀锅吃饭。
伯见我的自行车上驮着被褥,问:“河上完工了,不回工作队了?”
“修河任务完成了。我所在的工作队重组转驻另一个公社了,我不回工作队了。”我回答着伯的问话。一年前,我参加了乐陵县组织的农业学大寨工作队。今年秋后,被抽到县冬季农田水利建设团部办工地有线广播。我又说:“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我要到县革委宣传组(“文革”期间宣传部、组织部改称宣传组、组织组)上班了。今天下午组织组席怀新副组长跟我谈的话,接着去宣传组报了到,领导让我回家安排安排就去上班。”
爷爷听了轻轻说了句:“在哪里还不都是一天吃三顿饭。”
娘说:“这回是真要出门了。”娘说话的声音有些沉。
我知道,全家人都盼着我“出息”,他们明白“炕头上的汉子”一辈子走不远,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儿孙是个“炕头上的汉子”,只是真要离开家离开他们的时候,又有些不舍得。
娘是最在意我出门的。从小到大,只要我迈出屋门走出家门,牵挂就拴上她的心了。这不单单因为我是她儿子,还因为我是老朱家的独苗。伯和我两代都是独子,老朱家缺人哪!注定了我一出生就挑上传宗接代的担子。
小时候,放学后或星期天上地里剜菜拔草,每次出门前,娘总是左嘱咐右叮咛,要我注意这小心那,别呆晚。是个孩子就贪玩呀,我嘴里答应着娘,还是常常回来晚了。逢到这时,娘做饭都做得心急火燎的。柴火在灶火膛里呼呼呼地燃烧着呢,锅里的饭“咕嘟咕嘟”地熬着呢,热气围着锅盖边沿突突突地冒着呢,玉米粥的香味儿噗噗噗地往外喷着呢。不待灶火膛里的柴火着完,娘又抓一大把柴火往灶膛里填,巴不得立马生米煮成了熟饭。娘做熟饭,颠着小脚出门往家后走,边走两手边拍打拍打衣襟,“扫”去抱柴火烧火时粘在身上的尘土,嘴里念叨着“该回来了,奏嘛(怎么、咋)还不回来呢?这孩子。”娘来到家后,手搭凉棚朝通往家北、家西田野的路上看,婶子、大娘从她身边走过跟她说话儿,她眼盯着路嘴对着人地应付着。
娘远远看见我从村路上走来,不转眼珠儿地看着,瞅着我从一个模糊的小人儿、半大人儿……走成整个人儿,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走到了她近前。我微微喘着粗气,脑门上浸出汗珠,左手将镰把伸进右肩上的筐系里支撑着,减轻筐系对肩膀的挤压。娘说:“离老远我看着就是你。”我说:“娘啊,离那么远你能看出是我来?”娘说:“个人的儿子,你离得再远我也看得出来。”娘啊,儿子这哪里是在村路上走,分明是在您的眼睛里走啊!
娘说着,伸手就要接过我背着的草筐。其实离家仅有十几步、几十步远了。我不让,说,到家了,别换手了。我背着草筐往家走,娘在后边抓住筐系下部给掏一把,轻省了很多。进院放下草筐,娘抢着从筐里抽出青草散开在院子里让太阳晒,手里散着草,嘴里支应说:“洗脸盆在(水)瓮下边,舀子在瓮里,换盆干净水洗手。饿了吧?掀开锅先吃着。”
未完待续……作者简介: 朱殿封,男,1955年9月生,大学文化,中共党员,退休前为《大众日报》高级记者。现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所采写新闻几十件作品获得“山东省好新闻”、“华东九报头条好新闻”、“全国好新闻”(中国新闻奖前身)奖。1995年被授予“山东省十佳职业道德标兵”荣誉称号。出版《不了情》《月影沙韵》《走进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古镇杨盘》《一路走来》(4册)《中国味都杨安镇》(与李玉胜合作)《乡村里的二十四节气》《燃烧吧,冀鲁边烽火!》《一位记者眼中的德州四十年》《红旗飘飘》《邮票大小的故乡》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