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节
一些聪明人发明了愚人节
让很多愚人在这一天
立马变得聪明起来
倘若没有愚人节
想在生活石缝里找到会心一笑
实在不敢奢望
愚人们也许真的只能
心甘情愿做一辈子愚人
可现在却大不一样了
每逢这一天
哪怕是榆木疙瘩
也会发出嫩芽长出花苞
放眼望去——似乎全世界
都开满忍俊不禁的微笑
认真捉弄一下自己
狠狠心把陈规陋习关一天禁闭
悄悄打开隐藏的文件
将眼泪属性
由痛苦改为欢乐
然后重启系统
看看这个世界
究竟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哈,真是邪了门儿——
我看见那些正人君子
一个个怒气冲冲
而我们这些不开窍的笨蛋
此刻却高兴得手舞足蹈
就像前世拖欠的巨款
被债主一笔勾销
门
早晨,手指弓着腰轻轻问道:
“能放我进去吗?”
门提防地咳嗽两声
把眼眯成了一条窄缝
从日上三竿等到太阳偏西
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五根手指终于憋成了一只拳头
嘭——嘭——嘭!
歇斯底里的门开始发作
在愤怒和冷漠中间僵持成一堵高墙
世界上,比墙更结实的门随处可见
只要它们没有绝迹
疼痛就不会消失
敬畏麦子
每一粒麦子都连着芒刺
那是大地母亲分娩的脐带
扬场的风
剪断了石磙下的啼哭
男人的脊梁
能撑起一片蓝天
却撑不起
麦芒般锥心的烈日
麦粒满含热泪
以粉身碎骨回报世界
餐桌上醇香飘散
你能否品出那洁白的疼痛
立 冬
春是一条幼蚕
柔软的身子在桑叶上蠕动
不懂得如何吐丝
夏是一粒火种
刚把铁匠的炉灶引燃
风箱正在为它打气
秋是一根竹竿
扫落了满树红枣
却对蜜蜂一无所知
寒风中
冬的站姿从容而牢稳
大雪在胸中蓄势待发
这迎娶红梅姑娘的聘礼
是他毕生的积蓄
独行者
爱情给碳水化合物以生命
思想是它们热恋的幼芽
人们像掺了水的粉末被光阴搓揉
择机组合或拆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欲望在倾轧中膨胀争夺
因果变幻莫测
我们被时间匆忙聚拢
又被时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将钙质视作生命的遗产
每个日子都喷着烈焰
每个形体都经过反复煅烧
直到水分耗尽回归粉末
这世界心高气盛一路狂奔
虚无是一成不变的结局
当黑色燃尽重回苍白
所有海市蜃楼都将坍塌倾覆
风声呼啸,光阴在加速
人生没有慢车道
每处颠簸都想逼迫你松开方向盘
而侥幸却不依不饶
把你死死地捆在驾驶座上
铁壶与水
铁壶与水相依相偎
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
隐身的利齿无处不在
每当危险袭来
铁壶总是挺身而出
一滴、一滴,生命被嚼食
一滴、一滴,铁壶在喘息
谁能阻止干涸的暗算?
铁壶曾屡遭击打
遍体凹陷,所幸并未破裂
变幻无穷的水
总能躲进阴谋的缝隙
铁壶到死都没明白
不露声色的锈蚀
竟然是受了水的指使
拜
有人拜佛,有人拜神
有人拜祖先
还有人拜天拜地
口里喃喃有词
掣签或燃香
躬身,俯首,匍匐,下跪
甚至额头撞地以示虔诚
拜者所求各异
骨子里不外乎垂涎赏赐
在虚伪掩盖下
自古到今
有多少灵验被奢欲亵渎
任你演技何等绝妙
菩萨们始终无动于衷
煤
用黑色的嗓音与世界对话
字字凝重句句鲜红
骨髓里疯长烈焰
血管里喷涌高温
生来就是寒冬的天敌
坚定的目光闪烁着冷峻
漆黑的巷道埋藏着漫天朝霞
漆黑的瞳孔蕴含着亮丽风景
即便是粉身碎骨
也不忘燃烧的使命
一旦走进炉膛
就止不住浑身激情奔腾
只因不善言辞
才沉默了千百万年
无论何时何地
都在静静期待着火种
反 叛
无形的锋刃神出鬼没
为打造一尊瘦骨嶙峋的雕塑
面对誓死不降的反叛者
无论质地坚硬或柔软同样得心应手
童年我用颠沛迁徙与它抗衡
少年我用孤身返乡与它周旋
青年我用变换职业与它厮杀
为扳倒宿命敌手,直到年过古稀
至今仍分不出谁是赢家
故乡的茶山可以作证
山下的稻田可以作证
红土穴里的蚂蚁可以作证
荆条上的刺尖可以作证
冰水刺骨的泥坑可以作证
切割泥块的钢锨可以作证
整整十七年
踉跄于命运悬崖边的足迹可以作证
所有生灵都在与这把雕刀对峙
从呱呱坠地到步履蹒跚
有时候我也曾认真反省自己
假如知道它的幕后主宰有如此强大
还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