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定义到底是什么？查询工具书，你得到的解释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这个定义太过于高大上，我不习惯，读过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用双脚丈量过这个西南省份88个县区的绝大多数后，我更加认同这样一种表达，即：文化是特定群体为了自身更好的生存和发展，形成的与环境相适应的系统，体现为农耕文明形态下群体的谋生方式，以血缘为纽带建立的群体组织秩序，以天人合一、推己及人、克己复礼为格局建构的心态秩序共同合成的生存形态。
循着这种认知，在这个细雨蒙蒙的五月，我鞭策着自己来到了“鸡塞”之远的贵州省文斗村。一路山菁林密，人迹罕至，似乎进入了电影里似曾相识的无人区。途中的山路二百八十湾，也让我这个一脚油门可以驱车“杀到”江西广西的“老司机”，几乎被自己绕晕了。
哪里是中国历代古文献里述及的“古苗疆”，“生苗”“熟苗”的地理边界在哪里？“苗疆腹地”又指代今天的什么地方，“一川碧水凝翠色，两岸笙歌动云霞”，也许来到文斗村，你就会有全部的答案。
文斗在哪里？文斗村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锦屏县河口乡，坐落在海拔600-800米的翠绿山腰上，滨临清水江仰阿沙湖南岸，是一个有着600多年悠久历史的传统苗族村寨，包括上下文斗2个自然寨10个村民组，人口1100多人，主要为苗族，“美女姜”是主要姓氏，全村森林覆盖率高达81%。因为地处“偏远”，历史以来文斗受外来文化影响较小，地处胡焕庸人口线东南面人口稠密区，她却幸运地成为三次科技革命带来工业污染的“漏网之鱼”，十分难得地几乎没有留下“工业文明”痕迹。中华环保第一村、百年生态第一村、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中国传统村落、中国传统少数民族村寨、中国景观村落、中国生态村落、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文斗有太多外界赋予的名头。其实在我看来，来头再大的“赋予”名头，都不如她与生俱来的名字“文斗”更准确、更响亮。
文斗是什么？可以是汉语词典解释的“以言辞、文章等非暴力的形式斗争”，可以是一个五代李璟笔下“细雨梦回鸡塞远”的“偏远”边塞，也可以是今日中国、当今世界的一种理念、一种精神、一种理想，还可以是后现代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的一种价值追求、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消遣惬意。从后者这个角度，文斗已经可谓超越了古今时空和东西文明界限、成为了一种普世价值，这种价值的普世意义就在她所内涵的“天人合一、大道至简、道法自然”。
文斗生态环保和原生民族文化独特，全村现存有700多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他们就像历史的老人，见证了无声岁月的流转，为本就古朴的村寨增添了神秘与宁静。沿着蜿蜒的进村小径，一株被命名为“皇木”的古杉树笔直地耸立在村口寨门旁，尤其引人注目，靖难之役后，明太祖夺取了皇位，决定迁都燕京，因此大兴土木、广建宫室，这是那个时期征伐名贵木材修建紫禁城遗留下来的。除了皇木，村中还有许多珍贵的古树，如国家重点保护的原生树种红豆杉、银杏、金丝楠木、香樟等，他们见证了600年来这座苗疆腹地、清水江畔村子的历史变迁，承载着苗民们的集体记忆和来路感情。两条山脊干道和10余条小道分布于文斗村中，民居借山得势，错落分布山体斜坡上。村中木舍沿着村道而建设，传统吊脚楼鳞次栉比，屋顶清一色小青瓦，细雨中“天青色等烟雨”“炊烟袅袅升起”，更显得幽静、古朴、淡雅。前后两个寨门，年代久远。
早在300多年前，文斗人就已经制定并执行了一系列保护生态环境的朴素村规民约，村中至今保存禁止砍伐林木到“六禁碑”，每年农历的“三月初三”，是文斗人的“敬树节”，父母会和孩子一起祭拜古树，祈求孩子一生平安健康。借助树木，村民们把对生命的爱和生活的憧憬，寄托在了绿色的希望之中。600年来，文斗人这个群体，为了自身更好的生存和发展，形成了与环境相适应的系统，农耕文明形态下，这个群体的谋生方式、以血缘为纽带建立的群体组织秩序，以天人合一为格局建构的心态秩序，合成了一个完美的生存形态。
木料是古代主要的建筑材料， 文斗有保护完好的明清时期的10多万份林木契约文书可谓是中国木商文化的瑰宝，“故宫博物馆清代文献”“安徽徽州契约”后，以文斗村为代表的“清水江木商文书”成为现存的中国第三大文献，填补了明史、清史研究中木业文献的许多空白。文斗更是中国档案文献遗产研究名录“锦屏文书”的发现地。
贵州的文化DNA到底是什么？有什么？这是较长时间以来，贵州学界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的问题。坐而论道，道之缪矣；知而不行，只是未知。为了对这个问题有一个真实的认知，我开动四轮、迈开双脚走过了贵州88个县份中的80个，官宣的“四大文化工程”之外，窃认为至少还有两大独特文化现象，一曰通道文化，二曰生态文化。
2020年，中国提出来2030碳达峰、2060碳中和的环保降碳目标。难以置信的是，早在300多年前，贵州文斗村人就脚踏实际地、自然地在探索、在“研究”、在实打实地做“绿色低碳”“生态环保”这方面的事情了。不同的是，当时没有“碳”这样的概念，没有碳汇收益，也没有宣传机器和传播平台（直到今天他们也没有）。生态文明，多年来以潜移默化、内生驱动的方式在文斗接力进行着代际传递。
国家倡导绿色低碳、生态文明、节能减排、节水节资，每年的主题宣传活动让人眼花缭乱，对多数人来说有点记不住。世界水日、中国水周、世界地球日、全国城市生活垃圾分类宣传周、世界环境日、全国节能宣传周、全国低碳日、全国生态日、绿色出行宣传周、公交出行宣传月、世界无车日、世界粮食日、全国粮食安全宣传周，别看名头多，其实基本上可以合为一个：“生态日”。
在激励机制的要求下，每年评选了很多先进、优秀。来到文斗，发现山青、水秀、地干净；二氧化碳主要来源是你的肺脏呼出；村民使用的传统木质生活家具是非塑料，自然“限塑”“以木代塑料”“以竹代塑”；每天“脚踏车”出门，践行绿色出行；合理膳食所以没有“减肥”“三高”烦恼、偶有吃不完的饭菜拿去喂猪喂鸡，没有浪费，厨余垃圾自然“减量化”“资源化”；吃饭用“火坑”“三脚”“鼎罐”“蒸笼”，没有全席大包房；一个人一个家庭用一生守护一棵大树，个人“碳汇”一生都是正值。在这里，才发现他们每一位都是绿色低碳的先进个人，只是没有颁证、授牌，而已、罢了。
所以，人心思归的后现代，在迈过农耕文明、工业文明后的生态文明时代，贵州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是后工业化时代和生态文明新时期，我们的思维、观念自信还滞留在工业中心论吗？是我们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吗？或是我们藏着掖着宝贝的功夫太好？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认识“山地多元共生”黔派文化的本质、价值，没有基于这种价值、特点建立文化自信。如果大家印象还在，多年前一部让许多贵州人惊问阳开在哪里，却霸屏法国电视台的西方纪录片《发现未知地带-阳开苗寨》，应该可以成为这三个疑问的有力注脚。
我偶遇了一位来自广东在文斗经营民宿的“老广”，谈及民宿的命名，他巧妙彰显清水江明清两朝的皇宫皇木文化，传承了历史文化，凸显了格调品味，易经八卦五行相生相克，木未必逊于金。山水贵州众已知，人文贵州世未识。贵州，丰富的是山水风光、多元历史，气质在自然原生，所缺少的，过去、现在一直都是文化故事，还有有情怀且自信地挖掘、传播这系列故事的人，和科学有效传播这系列故事的平台。
今年，全国节能宣传周提前了，活动主题是“绿色转型，节能攻坚”，全国低碳日的活动主题是“绿色低碳，美丽中国”。要求是“牢固树立和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厚植高质量发展的生态优势。 从事生态文明绿色低碳工作多年，用过很多、很丰富的辞藻来搞相关材料，来到文斗，我却无论如何只能想出最简朴的话语。几千年来，中国传统士大夫阶层和仁者、智者们都有一个遁入空林、乐山乐水的隐居梦想，中国传统哲学一直有一个大道至简、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天道”，读过《墨子》的人们，来到文斗一定会有看到“非攻”“兼爱”“尚同”的桃花源的感觉。
最后，揭开词源谜底，“文斗”一词，从苗语中部方言ean-dou音译而来，意为：树木葱茏之岭。那么，来文斗，让中西方哲学的公约数天人合一、看生态文明跨越千百年，聚于一村。在文斗，一切如您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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