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一帧帧装潢精美而有点沧桑感的相框,一张张慈祥和蔼而有些苍老的面容,一个个充满期待而略显忧郁的面容,是那么默默地专注地长久地注视着你,注视着这个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几十年了,这个相框里的每一个人,这个与家庭每一个成员血脉相连已经走到生命尽头并已登上神坛的老人,每到春节前大年三十或者上坟祭祖之后,都要被我们心怀敬畏地摆在客厅比较显著的位置,享用着水果、糖点和烟酒以及接受着小辈们的朝拜,这已经成了我们家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节前的年二十九,盼望已久的小灵犀就要回来了,以往冷冷清清的家顿时有了节日的喜庆。早在几天前,我和夫人就忙碌开了,做了大量细致而繁琐的准备工作。然而在摆放遗像时,两人意见相左,我还是主张按照以往的惯例摆放在客厅,夫人却怕吓着孩子,还说孩子太小万一有个什么谁担当得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无大错 。我历来不信那些神鬼之事,还想着让老人见见他们可爱的小宝宝,但一想到事关孩子便无条件地妥协了,于是将遗像安放在书房的书桌上。好在书桌超大,可以摆下五位遗像和诸多贡品。
此后书房的门一直关着,谁也不敢把孩子抱到书房。过年期间,听着外面不时响起的鞭炮声,看着电视里热热闹闹的春晚场景,便想到书房里冷冷清清的几位遗像,不由内心凄凄与不安,于是在孩子睡着或稍有空闲之时,便悄悄地来到书房,坐在前面的椅子上,默默地守望着我的几位逝去的亲人。
遗像的时间跨度达二三十年,镜框的大小和新旧程度也不一样,遗像有黑白和彩色之别 ,而我的生母竟然没有照片,在镜框的中间位置由我用毛笔工工整整地书写了“供奉:刘门任氏之神主”几个小字。如果以去世的时间计,她当然应该排在第一位。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一想到她不由得心情沉重,常常潸然泪下,特别到渐入老境之后,这大概是血缘的缘故吧。如果要论对我们家族的贡献,她恐怕也要排在第一位。据说,她仅仅活了不到二十岁,她是以她短暂的生命历程完成了一次悲壮而无私的另一个生命的诞生,她是传递人间大爱的天使。 她的逝去几乎是和我到这个世界是同一个时间,这是一次死与生的交接,也是一次生命延续的接力赛。我的生日也就是她的祭日,我深感生命中有无尽的内疚永远无法释怀,将伴随着我走完人生的历程。
接着去世的是我的母亲,准确地说,她应该是我的大妈。但在我心中,她是和生母一样伟大的母亲。当年,她与父亲婚后多年没有孩子,为了家族的香火,她力主父亲续弦。那时婚姻法还未颁发,于是就有了生母和我的故事。在陪伴我二十多年的日子里,她出色地完成了养育、培养我的天职。她虽然目不识丁,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但她的贤德、她的为人处世以及她的远见卓识,是任何一个母亲都难以做到的。她从不隐讳我生母的情况,甚至还带着我给生母上坟;她对我生母的娘家一直视如己家,而对自己的娘家却很一般;她在“文革”后期复课时力主我继续上学,说世上的事都在变,一切都要向前看;她对村里比较困难的家特别是孩子总是设法接济,而自己却十分节俭;她善于处理家庭关系,使我们这个像《红灯记》一样关系复杂的家庭一直十分和谐。遗憾地是,她在我刚刚结婚就撒手人寰,没有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
第三位去世的是我的父亲,他是那时(我结婚以前)家里唯一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一生坎坷,命运多舛 ,幼年父母相继离去,十几岁时就挑起了生活的重担,硬是把一个支离破碎而艰难的家过起来了。但在以后的政治运动特别是“动乱”中因成份问题屡受歧视。苦难磨砺了他坚强的性格和博大的胸怀,就是面对生死也表现出一种异常坦然和视死如归的心态,九七年六月去世之前的几个月,他平静地叙说家史,安排后事。临殁的前两天,他还到新修的墓地看了看。他一生手不释卷,虽然仅仅上过四年私塾,但却能读通四大名著,就在逝世的前几天还在看书,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在我眼里,他是一位非常严厉的父亲,又是一位慈祥和充满爱心的父亲,同时也是到目前为止与我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亲人。
在几位去世的亲人中,离开我们最晚的是岳母和岳父。虽然我过去在日志里很少提到过二位老人,但从内心来讲,我还是很感激他们的。尤其是岳母,在我们婚后最困难的时候,帮我们带孩子,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岳父是一位离休干部,也是一名转业军人,我不知道他何以摒弃门第之见看上我这个来自农村的女婿,给了我一个幸福的家庭,这也是我依然怀念他的一个主要原因。他生性耿直,为人正派,是一位值得敬重的长者。
守望亲人,寄托哀思,聊表思念之情,但他们的大恩大德,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今天已是初六,节日将尽,谨以此小文,纪念我逝去的亲人,愿他们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作者:刘正义,男,祖籍陕西乾县,退休干部,咸阳市作协会员,秦都作协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