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母亲
比家乡的那爿小树林更加模糊
比这室外下个不停的雨更加坚定
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总是记不清楚
我必须通过手机或者电脑
您不需要，母亲
您总是不需要任何工具
就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放学
明天是我们兄妹中任何一人的生辰
二十年了，母亲
您从没走进我的梦中
像您生前一样
从不打扰任何人
这样的雨天
您一定是倚着门框静静伫立
惦记着大哥是否被雨淋着
二哥的小船是否有个避风的港湾
然后，您就转过身去
──您总是在这时颤抖着转过身去
喂猪或者烧饭
做着您认为是您应做的一切
您没有留下一张完整的照片
您说，要那东西打扰你们干什么
到时占了你们家的空间
是的。母亲
任我怎样寻找，这个世界已找不到
您的任何东西
即便您小小的坟头
也已长满了碧绿的小草
它们在风中摇晃
在风中歌唱
我坐在母亲身边
思念再次从这个
小得不能再小的土丘上长了出来
先是一星半点
然后是一片一片
接着就是去年已然枯下去的野草
现在又生机勃勃
仿佛我的母亲仍然活着
仿佛她又在叮咛
风总是什么也没有地吹来
又什么也没有地吹走
一切都是如此？
但时间改变了
时间带走了一切
包括我的母亲
那块田里的油菜还没有开花
我记得我母亲走时也一样
但我母亲的笑声像一朵花
每当看见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时
她就像被风吹动的油菜
不住地绿油油地来回摇晃
……我感觉我母亲在等着这些油菜开花
等着这些油菜花开之时
她就看着我们笑
看着我们在笑声中奔跑
现在我坐在母亲身边
等着这些油菜开出花来
端午，想起母亲
初五的月亮 现在
又与我面面相对
它里面包裹了多少个端午
粽香、艾香
无论母亲怎样的包裹
也仍然在飘散
仍然沿途生机勃勃
如龙舟掀动的水声
哗哗流淌
咬一口 再咬一口
母亲的笑声热气腾腾
热气腾腾也仍然安静
但我无法安静
这条龙舟 能勾勒出
我的哪一滴泪花？
泪花比栀子花香
比栀子花烂漫
我知道
明天的月亮会端正一些
这是不是月亮翻译出来的
母亲关于儿女的心得
不愿与我说出真相的总是那些青蛙
我走近 它便静默
我离开 它必歌唱
它严守的是母亲哪一句叮咛
一切都在继续
一切都在向泥土扎下自己的根
被泥土包裹的根
它在替母亲散发香馨
下弦月
挤去了汗水的月亮
像母亲洗净拧干后的一条毛巾
随便放在了门前
柳树下的那条绳子上
隔着几十年的时光
我抬头时 仍然能看见
我的二哥三哥四哥在用这条
飘着肥皂味的毛巾
擦着汗 在那个夏日的夜晚
那个夏日的夜晚
也是许多个夏日的夜晚
母亲总是早早就从纳凉的塘坝
走向猪圈、菜园、池塘旁边
我看见母亲用她的腰身
映照着天上的那枚
下弦月
那么安静地移动
甚至 没有惊动一只青蛙的叫声
是谁将我母亲的腰身拧得
比天上的那枚下弦月还要干瘦？
我知道天上的那枚下弦月 即将
成为上弦月 成为满月
而我母亲不能
拎着猪食桶的母亲
在我面前 总是
一摇一晃地走远 不再回来
作者简介：金国泉，男，安徽望江县屠家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庆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诗歌、散文、文艺理论散见于《诗刊》《星星》《文艺报》《散文》《散文海外版》《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天津文学》《山东文学》《青海湖》《安徽文学》《奔流》《散文百家》《散文选刊》等50余家省以上报刊。作品多次在省内外获奖。著有诗集《记忆：撒落的麦粒》《我的耳朵是我的一个漏洞》《金国泉诗选》及散文集《大地苍茫》等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