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头条]品赏贵州著名作家吴勇老师的长篇历史小说:《国之宝桢》第一百零八辑「飘舞的剑」(5953辑)

五
临街的一家大户正当祝寿之日,车轿来贺络绎不绝,大门外街边观众如堵。
丁宝桢看了一会,转身到对面茶馆,一边喝茶,一边问店小二:“小二哥,对面那是谁家这么闹热呀?”
店小二:“那是兴文县方知县的寿辰,成都城里的大小官都来给他祝寿呢。”
丁宝桢:“你是说,是兴文县方知县为他的父亲做寿?”
店小二:“不是。是方知县本人。”
丁宝桢:“方知县他今年多少岁了?”
店小二:“听说是四十岁。”
丁宝桢:“四十岁就这么做起大寿了呀!好,小二哥你忙去吧。王天喜!”
王天喜:“老爷。”
丁宝桢:“去叫他们把包袱送来。”
王天喜带着一名衙役进来,那衙役背着一个包袱。
丁宝桢从包袱里取了一件鲜亮衣衫换了,又束了一块黄色头巾,拄了一根龙头拐仗,王天喜却依旧打扮跟在后面。
丁宝桢来到寿门前。
一个迎宾的师爷拱手:“啊,老人家亲自驾临了。请!”
一名小厮带领丁宝桢走进了气派豪华的府第庭院,穿过前厅,穿过天井,进入正厅。
身材微胖的兴文知县见丁宝桢到来,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得拱手迎道:“老世翁仙驾光临,令小侄蓬荜生辉了!”
丁宝桢:“听小儿说,太尊不惑之寿,来者多系贵客。可惜小儿在外未能赶上,就由老朽来赶热闹了。”
方知县虽然还是想不起来客是谁,可是听丁宝桢说的话似乎是一家富户的父亲,便将丁宝桢迎到了首席上座:“谢老先生金言。请!”
方知县站起,举杯横移对正厅内的几桌来客:“贱辰有劳列位光临,甚感荣幸。无以为谢,敬请列位多饮几杯。我先干为敬了!”
有一位中年人道:“太尊全川闻名,风光无限,前途似锦,人所钦佩,让我们共同举杯,祝太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一片祝声轰嚷。
各席之人归座,只见席上山珍海味,丰盛异常。丁宝桢的眼前又出现了以下场景——

洪水滔滔,淹没了大地;
烈日当空,田地开裂;
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老婆婆在小女孩的牵引下乞讨;
那位无以为生的马再兴将衣物送进当铺;
丁宝桢:“老朽虽年岁痴长,也吃过了不少达官贵贾的盛宴,竟没有一处可与太尊此寿宴相比。敢问太尊,这一桌席面可要花多少银子啊?”
方知县:“不多,三十两一桌。”
丁宝桢:“若是用来买米,够多少百姓吃了?”
方知县:“够二十户人家一年的吃粮。”
丁宝桢:“啊,杜子美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日可见矣!”
方知县:“老先生可是菩萨心肠,实在可敬。不过,死生由命,富贵在天,弱肉强食,古今皆然,没有办法的呀。”
丁宝桢:“敢问太尊,你一年有多少养廉银子呢?”
方知县:“川省贫困,也就四、五十两吧。”
丁宝桢:“那你哪来那么多钱办这么丰盛的酒席啊?”
方知县:“猫儿有猫儿路,耗子有耗子路嘛。”
丁宝桢:“那么,你在县上搜括了多少民脂民膏?”
方知县:“哼哼!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如此问我!”

丁宝桢:“我是天下人中的一个,自然该管天下人的事情。”
方知县:“我要是不给你管呢?来人!给我将这个老家伙赶出去!”
这时候,一直站在一边的王天喜厉声:“谁敢!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制台大人!” 众人大惊失色,全跪下了。
方知县:“小人有眼无珠,得罪制台大人了。”
丁宝桢:“兴文县!”
方知县:“卑职在。”
丁宝桢:“三日之内,将你县三年以来的收支帐本以及你从中搜括了多少钱财的情况一并送到制台衙门。”
方知县:“卑职遵命,只是这搜括钱财之事卑职却没有啊。”
丁宝桢:“有没有,最后都要用事实来说话,你觉得有就写,没有就不写.但是你要记住,有而不写,罪加一等。告辞了!”
方知县:“制台大人,你吃饭再走呀。”
丁宝桢:“你这饭我吃不下。走!”
丁宝桢带着王天喜扬长而去,留给了方知县无限的难题。
明亮的红纱灯下,丁宝桢伏案翻看着州县送来的帐本。他不时皱紧了眉头,不时久久地凝视着某一行字,不时又站起身来,缓缓地踱着步子。踱了几步,又回归到案桌前继续看帐。
在旁边一张案桌,丁宝桢的女儿丁体娟和她的丈夫、督府监察司的要员刘章也在全神贯注地在查验着帐本。
一个衙役端了一个拖盘来了,拖盘里有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衙役将拖盘放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先从中端一碗给丁宝桢:“老爷,吃夜宵吧。”

丁宝桢眼不离帐本,说:“搁那儿吧。”
衙役又端了过去:“体娟小姐、刘先生,吃夜宵吧。”
丁体娟也是眼不离帐本,说:“搁那儿吧。”
衙役摇了摇头,正要离开,丁宝桢的续弦夫人张氏抱着小儿子来了,伸手掩了丁宝桢面前的帐本:“快吃了再看呀!”
丁宝桢一笑,站起身来,双手伸了个懒腰,招呼女儿和刘章:“好,吃吧!”
丁宝桢吃了两口,问:“你们看出来什么问题没有?”
丁体娟:“我们是看出了问题,父亲。首先是每一个州县都在朝廷规定的捐费之外加收了几种十几种苛捐杂税。最多的竟然达到三十多种。这些加起来,甚至比正捐还多。如此恶劣之举,竟然普遍于全川,真令人气之不尽、恨之不尽!”
刘章:“官府多收了钱,反而是入不敷出,年年亏空。它怎么会不亏空呢?帐面上在迎送上司巡行、跑上办事打点方面支出竟然达到半数。还有,官衙内从知州知县到大小吏目都在规定廉银之外加发多少不等的津贴。结果,真正用在正常开支上的就所剩无几了。”
丁体娟:“就拿父亲说的那个兴文县知县方天和吧,三年间由他以到成都办事项目支取的就有十三笔,总数一万一千多两呢!”

丁宝桢听到这里,怒火中烧,“啪”一声拍响了桌子,大叫“尔妈方天和!”可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丁宝桢看见了墙上自己写的两个字:“制怒”,便又冷静下来,再问:“还有什么问题呢?”
刘章:“还有一项,各道府州县都设有夫马局,迎送上司巡行的支出就是以夫马局的名义领取的。另外,道府州县之间的官员闲来无事互相走动,三日一大宴,五日一小宴,用的都是夫马局的钱。我和体娟把陴县的加了一下,夫马局开支竟然达到了全县总开支的三分之一!”
丁宝桢无意间运用了统计学的原理发现了吏治腐败的表现,心里塌实多了,只说了个字:“吃!”自己就唏哩呼噜地吃开了面条。
丁宝桢吃完面条,接过张夫人端来的清茶,喝了一口,才对女儿和刘章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千万要记住,作官为吏,当以爱民养民为第一要事。即报国者亦不外此,盖民为国之本,培养民气即是培养国脉。你们要记住:凡有害于民者必尽力除之,凡有利于民者必实心谋之。而今川省,官员吏目中实心为民者少,居官敛财者多,满目皆蠹虫也!朝廷委我为总督,正是要我对属员严加管束,勿让其扰民,而对中饱私囊之徒,必严加惩处。在这个方面,我们都要态度坚决,不可心慈手软啊!”
丁体娟夫妇:“父亲教导得是。”

图片提供 青年作家周舒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