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峥 嵘 岁 月
北 大 荒 之 旅
(六)
当我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雾掀开棉门帘走进靠西面的那间屋里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南北两旁各有一铺火炕,南面那铺炕上的饭桌边正围坐着四个三四岁——八九岁不等准备吃晚饭的小孩子。其中最大的那个是女孩儿,稍小一点的是男孩儿,最小的两个也是女孩子。别看当时他们的年龄都还小,但一眼看上去,个个都龙睛虎眼的,非常聪明伶俐。
不一会儿功夫,两大盆热气腾腾的大鱼大肉就端上来了。当时黑龙江省肇源县周边地区仍延续着蒙古族那种古老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习俗。叔父一家也入乡随俗,早已习惯了这种待客方式。因此,叔父一上桌就卯足了劲,拉开了非要把我和表大爷喝倒灌醉的架势。无奈我和表大爷二人着实不胜酒力,所以,尽管叔父软磨硬泡、花样百出的劝酒,我们始终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叔父赌气自己喝了半斤多六十多度的老白干而草草收场了。吃完饭后,在婶婶的安排下,我和表大爷便睡在了靠北面的那铺炕上。
我们都钻进各自的被窝后并没有马上就睡觉,而是在被窝里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炕上的人拉起了家常。先是叔父逐一询问了几户亲门近支的家庭状况,我和表大爷便尽量一一的都告知了他。等我和表大爷把这一切都简略的说明后,叔父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想不到还是老样子,假如我当初不来闯关东的话,恐怕到现在就连媳妇都娶不上。然后又长舒了一口气说:在我来北大荒之前的那几年里,多亏你们一家人的照顾了,尤其是你奶奶。尽管那时候家家都很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但相对而言,你们家还是比大多数人家都要好一些的。我五岁那年母亲就去世了,七岁那年又没了父亲,那时候两个姐姐还小,生活便没有了着落,尤其是吃的。我家住在你家的房后,每当我饿急了的时候,就会爬过墙头往你们家里跑。每当赶上吃午饭或晚饭的时候,你奶奶见我去了,就会让我和你们家人一起吃。而不赶上吃饭的时候,你奶奶见我去了,就知道我一定是又来找吃的了,便不由分说把家里的剩饭剩菜拿出来给我吃,从没不舍得过。当时每家每户的粮食都极为缺少,很少有不挨饿的人家。当时,就连我的亲叔叔婶婶都离我们远远的,生怕我去他们家里混吃混喝。但你奶奶从没拿我当过外人,在六十年代初的那几年里,如果没有你们一家人的接济,我恐怕早就被活活的饿死了。听后我才恍然大悟,难怪在我要来北大荒的前几天,父亲就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到了你叔叔家里后,他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第二天黎明时分,还处在酣睡中的我,便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阵响亮而又清脆的起床军号声惊醒了。这时候叔父和婶婶也早已醒来了,于是我便问起床的军号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叔父便告诉我,东北不远处便是黑龙江省第一监狱,而东南不远处则是一所高中,无论监狱还是高中,每天清晨都要吹起床号的。
一听附近有一所监狱,而且还是黑龙江省第一监狱,这便引起了我的极大好奇心,因为我从来就不知道关押犯人的监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又听到附近还有一所高中,这就更令我兴奋不已了,因为我也是刚刚迈出高中校门坎的一员。这样一来,待天气稍微转暖,我就可以抽时间去学校里找这里的学生们去一起打篮球了。
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出去上厕所,哪知道房前屋后找了个遍,也没见到厕所的影子。当时我心里就暗想,叔父一家也太不讲究了,这么一大家人居然连个厕所也没有,也太随意懒散了吧。
事后我才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北大荒,由于住房太过紧张,也是出于保暖的需要,更是带有浓厚的类似于蒙古族逐水草而居的那种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绝大部分人家住的都是三间坐北朝南的小土坯房,其中中间那间做厨房,而东西两间则分别为寝室和仓房。做寝室的那间绝大部分人家又都是清一色的对面炕,两铺对面炕之间仅留有一条一米二三左右的狭窄通道。无论来人且去,寒来暑往,也无论家里有多少口人,全家男女老少都要挤住在同一间寝室里的南北两铺炕上,即便是新婚燕尔的新婚夫妇也不例外。有所不同的是,条件稍好一点儿的人家,到夜晚休息时才会在两铺炕的过道间,拉上一块类似于窗帘状的简易帷幕,用于遮挡相互之间的视线。而条件差一些的人家,则无异于睡在同一铺炕上了。家家如此,户户一样,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这些勉强还能接受,更令人不可思议的还在于,这里不仅家家没有院墙,而且就连最简易的厕所都没有。这种长期随地大小便的习俗,至今回想起来都令我唏嘘不已。要知道,当时黑龙江省肇源县的革志镇,可是堂堂黑龙江省肇源县一个拥有着八九百常驻人口的镇政府所在地呀。
窥一斑而见全豹,可想而知,作为一个常驻八九百人居家没有厕所的镇政府所在地,所折射出来的仅仅是卫生问题这么简单吗?而更为重要的还在于,从这一侧面所展现出来的便是,这一地区当时的文明进步程度,无异于原始人类启蒙阶段的生活方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