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玫瑰》第三部分 .北京初雪的早晨
作者：李 茏(煮茗听雪)
1.北风呼啸而来
在雪域专制的国度
梦也没有了绮丽的色彩
罡风驱赶着可汗的马匹
从蒙古高原遍野呼啸而来
长鞭刷刷作响
抽击行人的脊梁
三九天的某一个日子
就在这玻璃窗下
闲适的时刻
靠着暖气正好
我下午小憩
睡午迷离中蝶翅扇过
桥东的花枝横斜
甘洌清浅的深涧迷离
夏日的林荫斑斓
野草萋萋的山岗
蝶梦向灵山仙境
寻找生命的传奇
回首过去的日子
岁月总是那么漫长
而明天总是急驰到眼前
惬意的感觉那么短暂
此时飞升的姿态
常常凝固在冰棱里
多少年后也是
三九天的某一个日子
将是一个龙钟的老人
翻看收藏的时光
那时太阳也老了吗
像她此时依然施展
风月老手的技艺
矜持而煞有介事
只是黄昏的褶皱
重叠绝望的幻影
深陷的眼角目光浑浊
正如冬日黄昏的现在
2.北京初雪的早晨
沿着未名湖，修竹葱茏
旁边一间小屋曲折的途径
如我们走过的故乡小道般逶迤
这样的湖水中掬起时光，该多么清澈
当启明星位于东南方的天空时
天秤座度量人间的命运沧桑
得墨忒尔纤细的手指
抚慰曙光乍醒的黎明，新鲜清澈
未名湖小岛绯云初上的桃花
是人间三月的记忆，灵智的清泉
漫过晨雾的迷蒙，支离破碎
苗棣，汝曾见雪粒风中吟唱的《诗经》
在博雅塔追赶日影的飞矢中
正午的松针尖叫着趟进未名湖琉璃的梦
水拍岸边，我看到在衰草连天爬涉的路上
扛着行李的人是命运洒落的一粒谷子
我只身在去往县城的路上
（好在初中时我已完全适应不要人照看
从家到学校三十华里步行上学坚持到毕业）
中途休息时，地埂边务农的中年人认出了我
他说就在你这个年纪，我去过你们家里
我们几个同学和你十四岁的叔父，只有十四岁
去李家堡子，看得见铁笼山的坪上，安葬你半路归天的奶奶
他言辞安定，面色凝重，怜惜的眸子那么清澈
“积雪的德令哈银光闪闪，终年不化……”
请把我也写进成为往事的时光中
未名湖看到的初雪显然和故乡
土堡子看到的同样美丽，滋润清澈
月朗星稀，黎明的古镇，有三位才俊得得的马蹄声
将晨曦抻面一样地送到榜沙河的尽头，而母亲的耳边
依稀听得到去兰州求学的人三匹远行的白驹驰骋
六十年后父亲还说，在鸳鸯镇也听到木梯寺的晨钟悠远清澈
但没有人会领我们走到
苦菜的汁液染绿了的苍白年代
祖母依然爬上缀满朵朵晶莹露珠的山坡眺望
秦腔的苦音在飘荡：“王宝钏拾了半文钱……”
“积雪的德令哈银光闪闪，终年不化……”
湖水跪在月光下
在牛棚反刍摇荡的芦苇
湿润的泪光抚慰沙尘暴后的生涩与虚无
“积雪的德令哈银光闪闪，终年不化……”
在油菜花路标的指引下
叔父行走在青海湖边，
在那么厚密的云层下
高原的风把天空扯到日落的边缘
在云层金镶玉的缝隙中
那么多阳光不断的倾泻下来
扛着行李行走的人是命运洒落的一粒谷子
废墟的土堡子，一个家族的记忆
同样如初雪凋残零散
斑斓如都市夜空的星光
所幸那里有霞光撒满的山坡
岁月如歌，野草荡漾雪浪折射的阳光
消融昨夜霁月冰峰的清泉
谁沉睡在祖先的长眠之地
红果的林地，护林地，坪上的坟茔
或者，一个多愁善感的心灵
不堪背负行囊，在无边的感慨中
雪落风息的早晨
张望湖边的栖息
冰冷的湖面吹起料峭的风
抚摸司徒雷登的墓碑
寻找的只是遗忘而不是讽咏
更有未名湖心弦如丝的沉吟
3.曲溪，晨雾苏醒的村庄……
山在这里
默默地注视着
欢快的山泉
绿荫越来越低
多情的泉流
淙淙流淌
她的名字就叫曲溪
智者形状的山峰
沉思中不免又想起
黎明中溪流的往事
只要谁到过这里
就永远不会否认
只有灵性妙曼的景致
才会产生众多的传说
黎明中溪流的呓语
融入清晨的鸟鸣
河水荡漾的碧波
总是远离
荡起红尘的古道
苔藓作花寂静的板桥
唱着永不停歇的歌
农舍的鸡鸣声中
松针的露水滑落
游鱼的惊悚
青山环抱四周
农田随微风起伏
山脚烟岚
似鲵鱼般蠕动
晨雾苏醒的村庄
牧童牵着牛羊
最先踏过河流
碧透清冽的卵石
细数一桩桩
人生川流的编年
记忆飞珠漱玉
星雨散落的野花
捕捉灵感
自然的丹青妙手
展示林间戛然而止的迷人景致
懒散的飞鸟
惊喜与绿树相连
树丛翁郁的沉思
曙光晨起的发际
看见蜗牛离去的背影
拾野菜的村姑
擦拭赤裸的双足
晨光妖娆点染苍翠的无垠
绿原的纹线
在阳光中开始洇散
5.圆明园的黄昏
冬日寂静的绮春园
沉寂冷清的湖边
瓦砾场中瑟瑟的苇草
废墟残留的石条上
我们坐一会
看世纪那最后的夕阳
游人脚下腾起
的碎屑尘埃
此时也归入黄昏的沉静
一千九百九十九
年末的一个冬天
我和你站在昔日的万园之园
落日辗转似铜盆敲击
收兵回营的号令
不断涌来散乱的垂影
更增加废园的荒漠
林树间的马匹纷纷中枪倒地
嘶叫声拖得很长很长
夕阳时分有并不沉静的幻象
凭吊萧索的土丘和残石
我们不免追寻历史
那帝国殿堂辉煌的
威仪天下的童话
成为永久的传说
刹时间一碧如洗的天空
阴霭密布
阴风惨惨
烽烟四起的岁月荒芜不堪
荒草执着地掩盖
帝国虚弱的骨殖
历史是我们脆弱心灵
的庇护之所
我们追寻历史
但历史掩盖真实
人们无视
历史的存在
只是人云亦云
以片言只语
推测宿命的因由
我们的愤慨和疑惑
只是怯弱的托词
其实谁都没有勇气面对真实
冬日寂静的绮春园
红嘴鸭掠过水面
瓦砾场中瑟瑟的苇草
兄弟，我们像鸟一样
三十年后飞在一起
相会在古都荒凉的石阶上
身上的两个时间
与我们浑然一体的双翼
雕琢装扮的彩衣
已无法判断对方
只从对方的眸子
看见夕阳
依然是夕阳
河边的林梢深处
村童骑牛而来
落在鸽哨的后边
夕阳一样安祥的笑容
是我们的外祖母
她总是要求
我们在天黑前回家
不让沿河走得很远
而小河的尽头
总是进入我们童年
不真切的梦寐世界
我童年一起成长的兄弟
我们的血脉奔流着
那沉睡着的土地的盐分
逝去的四位老人
的声音还在耳边
絮絮不已
我们的体温
仍然有高原
山丹丹花的热度
我们的眸子
闪烁着故乡
清澈的山泉
在破败不堪的圆明园
往事就如眼前
的湿雾弥漫
瓦砾场中瑟瑟的苇草
冬日寂静的绮春园
依然是湖边，依然是夕阳
一抹最后的黄昏
永恒的真境
妙曼堆玉砌金
玫瑰消褪
最初的猩红
沉淀人生的浮沉
废墟的残缺
沐浴在造物
的柔曼之波
我们行走中年之境
如孩童留连在
早已消逝的王朝坟茔
在黄昏中容易理清
黎明前的昏暗
绮梦与魅影
而风中郁葱树梢后
的苍茫却喜欢端详
颓废世界寂寞的夕阳
7.父 亲
我记得父亲，爱关窗户
我们洗碗的时候水龙头开得很大
他尾随其后
把用不了的水关小
嘴里说着那句口头禅：弄啥呢
是责怪我们不够节约
我们记得父亲，读我的书信
翻来覆去仔细推敲
似乎字里行间还有言不及义的地方
其实子女给父母的千言万语就一句话
“保重身体，健康第一”
健康的我们
竟轻狂地提醒
他~一个从来不知疲倦
吃饭津津有味的
矍铄老头
然而，我们的乐观并没有维持多久
我记得父亲
供给在乡下的我们
到县城、市上念书
而他自己在解放前上兰大附中
高二时被当局撤销学籍
只因为他与同学奔赴延安参加革命
可是他要我们姊妹
都要读大学
他穿着灰色的上衣——
标准的中山装的样子
袖口是磨破的
他和母亲节衣缩食省吃俭用
为的是让我们体面的生活
我记得父亲
只要书店有好书一定买回来
培养我们喜爱阅读
每当他从书店提一包书回家时
他就像做错事的孩子踅进书房
一个人自得其乐
当然他的书从来不会让谁动
不借书自然得罪人不少
让我们看他的书时
也总是千叮咛万嘱咐
仿佛就像乡下的舅舅
借耕牛给别人却舍不得放松缰绳
我记得父亲
他给书包书皮时
从来都是把干净和光面包在里边
即便很旧的书
他都会把卷起的书页
轻轻的抚平捋直
以后我们都渐次结婚生子
生活在别处
各有各的轨迹
但每次看儿女新搬的房子
他总是非常高兴
他总是要看看我们书柜里的书
出远门回家的我们踏进家门
经常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情景
总是父亲静静地伏案读书
这时我们会轻轻换了鞋
然后轻轻地直奔厨房
去看忙碌的母亲
记得，外地的弟弟一接到家里的信息
速赶航班来到父亲的身旁
他穿着灰色的上衣（标准的中山装）
在子女的梦中亡父一直是这样
实际穿着汉服寿衣的他躺在松木棺材里
放在阴暗的坟茔里的时候
我想起他
怎样静静地给书包上书皮
抚平捋直书中的卷页
怎样在家关紧水龙头
反复读我们的书信
并供养我们读书成人
8.微风摇曳着叔父家的石榴树
憨憨的孩子对着镜子里的影子
感到惊奇 她盈盈的笑，我注意到
枝头绽放的石榴紧贴着有一岁多女儿的脸
在院子里我和叔父一家闲谈着
秋天的阳光从石榴树的间隙中
倾泻而下，斑斓细碎摇动久远甜美的时光
这是秋天假日的一个下午，阳光高照
万里无云的夏日已成昨日的记忆
叔母说，熟透的石榴一点也不酸
叔父还问我们可知道一个春天的典故
波赛芙妮吃了哈德斯四个石榴，于是天神裁决她一年之中
有四个月必须回到地府陪伴黑暗之神哈德斯
大地女神蒂美特充满母爱决不允许自己
心爱的女儿受到委屈，就算四个月，
她情愿足不出户（大地变成毫无生机的冬季）
但宝贝女儿回到亲人身边母亲走出房门的刹那
树木发出嫩芽，泉水开始流出，新的生命接连诞生
一切又恢复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用舌尖咀嚼着珊瑚似的籽粒
就像咀嚼绚烂的云霞一样清冽甘甜
奇怪自己，怎么过去一直认为石榴籽是酸的
也许就是以前自己吃石榴的时候
没等到熟透就摘了，或者是吃过的石榴
原本就是另外一个品种
实际上我还是喜欢缀满繁华引起的感觉
因为枝繁叶茂，花吐丹砂引起的愉悦
这种喜悦和今天吃石榴的感觉并不太一样
而秋实是造物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
如果听长辈的话等熟透了吃
就一定早咀嚼出了这甘甜的味道
在过去我们人生中有过希冀的路程
在今天的日子里我们有着枝头水晶般绽放的记忆
如风中摇摆的石榴一样实在
眼前的一切转瞬会成为明日的梦境
许多年后我的孩子会回忆起
这个闲散的下午
雨后是走出童年的时刻
也是灵感走来的时候
在今天的日子里我们还原春天的细节
叶蔚葱茏，花争鲜茂的夏天
娲皇炼石的炫日，九转还丹的灿然
生活在少年的眼中赋予火树烧空的浪漫
火焰帘动的晴空，月光如银的窗下
眼前晃动的枝条会走进另外一个世界
今夜呈现的剪影又是另一番景象
9.在麦积山下，我想念一个人
小时候，我认识“仿佛”两个字时
以为自己知道佛是什么样子
还认为佛就是牵着大象的人
佛的样子，自己觉得就和牵过骆驼
喂过骡马长年种地的
三舅舅长得一模一样
在小学的时候，
老师讲给我们课文《盲人摸象》
父亲告诉我们说
这原是佛讲过的的一个故事
佛和大象的形象镶在记忆深处
佛肯定也做过稻树下的梦
做过麦垛下的梦
在记忆，在梦中，在想象中
有许多佛的图形
麦积山下，芒种的一天
我和游客围着大佛
在栈道飞上飞下
麦垛旁边
云朵之上
佛俯视人间的面容那么慈祥
（2021.6.5于麦积山下）
鬓丝灰白的母亲
为我缝制棉衣
烛光摇曳在
月光徘徊的窗外
农舍剪纸的窗棂泛白
睲松的眼中
母亲手中的剪刀
裁着我的身影
童年丝缕的记忆
依然那么丰厚
而我只留给母亲
由小到大的鞋样
渠边初绽的绿柳摇摆
春风绣裁二月的窈窕
母亲的剪刀
裁出我村边山外的小道
晶莹的蝉翼
颤动辉煌的夏天
少年的雄心
编织斑斓的梦幻
裁剪的刀断不清
无端的头绪
惆怅中的踌躇
只为每次的选定
万丈雄心在风中长啸
不经意中洒落
书中干枯的花朵
随柳絮飘荡
年轮的剪纸
为我纹身
镜中的须眉
不再认清容颜
“该上表了!”
“是在叫我吗？”
画像里的苍老
我已叫不出名字
那个常常脚尖踮起
给外婆的闹钟
拧上发条的儿童
现在在哪里
“逝者如斯”啊
还是那个老头
屈指盘算的智者
和他听厌了的叹息声
半梦半醒中矜持
匆忙与闲适的犹疑
却听见空谷的跫音
渐次而来 嚓 嚓 嚓
13.中秋夜歌
“月亮，月亮，光光”
耳边响起熟悉的歌谣
远方寒窗的独自站立
月光啊捋长我的头发
月光如镜我分明看见
母亲慈祥年轻的面颊
月光朦胧照着她的脸
像唱起我儿时的歌谣
山村的人家泪光闪烁
月光的山村灯火飘杳
无声的时别离的时光
泪滴里有母亲的悽惶
二十年寒暑短似晨梦
二十岁男儿离开故园
“去了外边，不要想家”
娘别上儿忘拿的钢笔
第一次看见娘白发苍苍
恍惚母亲却陌生的面庞
二十年的养育恩如海洋
二十年的别离好梦难圆
只是在这一刹也才发现
儿满头的华发暗换青丝
与命运较劲我永无悔意
想起娘却不由泣泪涟涟
“月亮，月亮，光光……”
泪眼迷离在寂静的夜晚
[乡村葬礼]
一
是高原的谷风在我的身边呼喊
故乡的房舍就在我的脚下隐现
小道蜿蜒的每一处都可以拾起
一篇童话这让我不由步履轻健
依稀缥缈的声音似在耳边悲鸣
不是天上的仙乐是人间的丧钟
悠长地回旋隐没在眼前的草丛
仔细听喧阗中还有妇孺的娇音
散慢的人群扶着灵柩走向坟莹
想必是我儿时哪位慈祥的长老
或昔日的伙伴走向未知的幽冥
晚归的游子就此为你安息祈祷
俯视炊烟初上的村庄田间小径
风中体味亲人相聚一刻的宁静
二
我看见那送葬的长列走向坟茔
披麻戴孝声嘶力竭有唢呐悲鸣
丧场后面好奇的儿童追逐暂停
纸火和爆竹辟啪不断升腾灰尘
红尘中是哪位亲人哭嚎的娇音
没过锣鼓铜钹盖过笙簧的呜咽
墓穴前挥着铁锹的人面色沉阴
旁若无人的他们将黄土堆填平
难舍难离的须臾坟茔很快堆成
蹒跚龙钟的风扫平杂乱的脚印
湿土将死生界限区分这样分明
我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夕阳西下
人生如戏有长有短都这样尽兴
一切有形无形都归黄昏的寂静
14.雪
雪，白的
屋脊，白的
枝丫，白的
山坡，白的
大地，白的
荒原，白的
无聊的雪
你落够了吧
不似朔风那样残酷
却也做出
娇羞的样子
来蒙蔽世人
嗳，没有性格的你
徒有华美的外表
虚荣的心
苍白其外
你无聊且无情
用虚弱的告白
把纷繁的世界掩盖
坟茔般的死寂
自由也一起窒息
你就是白雪
美丽如此
虚伪如此
这般苍苍
这般茫茫
白的，荒原
白的，大地
白的，山坡
白的，屋脊
白的，枝丫
白的，雪
我只等太阳出来
作者简历：
李茏，甘肃天水人。研究生学历。中国当代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韵文学会理事。2017年中国人民大学书画高研班毕业。东方书画院副院长、天水书画研究院院长。2002年书法作品获文化部“全国首届西部大开发书画摄影大赛”优秀奖。2014年现代诗歌《蝴蝶与玫瑰》荣获由中华散文网、《诗潮》杂志社、华夏博学国际文交流中心主办、世界诗人大会中国办事处协办的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诗歌《野棉花》入选《2014年中外诗歌散文精品集》（作家出版社）。1921年第三届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大赛中《迎春花燃烧在岁末的掌心》荣获一等奖。出版著作多部，在报刊发表古琴、书法、诗歌、散文及论文三十余篇。研究和关注的方向为诗歌民族形式发展的现代化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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