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鲍
作者：张利平
1991年春天我在商洛农校畜牧兽医专业上四年级，中专毕业前夕，学校组织我们参加毕业实习，为即将走上工作岗位做准备。我被安排到当时的黑山区畜牧兽医工作站实习。记得开学是正月十六，报到之后老师通知我们正月十七要全部到达实习单位开展实习。第二天，我带着被褥及简单生活用品到北新街金凤路车站，搭乘公交车去黑山。黑山畜牧站位于黑山老街道，公交车到站后顺着老街道向东行走三百米左右就到了，站长和站上的其他两名同志热情的接待了我。站长姓朱，四十岁左右，本地人，看面相很憨厚；其他两名同志是我的学兄，一个姓雷，一个姓张，他俩比我高三年级，在学校时都是商州乡党，相同专业，彼此也熟悉；另外一个比我高一年级的学兄姓郭，山阳人，派出去社教去了，因此，朱站长安排我就住在郭兄的房子里。
第二天即正月十八，站上召开春季动物防疫工作安排会，黑
山区所辖六个乡的畜牧兽医站负责人参加会议，在开会之前，朱站长找到我，对我说，会后要把包括我在内的站上四名同志派到各乡去督导春季防疫工作，他告诉我，黑山区下辖黑山、闫村、上官坊、松树咀、药王坪、砚池河等六个乡，边远的乡一人包一个，近处的乡一人包两个，问我愿意去哪个乡？我想到我们临走之前老师反复叮咛的话，“到实习单位后要积极主动工作，要有眼色，听领导话，和同志们搞好关系，他们都是你的实习老师，要做好吃苦准备……”于是我就说服从领导安排，尽量去远的乡，我年轻，应该跑远些。朱站长就说，那你去砚池河乡吧！我点头同意。会上，朱站长宣布派我去砚池河乡督导动物防疫工作，当时，我连督导是啥意思都不清楚！会后，朱站长领我去认识了砚池河乡畜牧站的负责人老鲍，记得老鲍当时有五十多岁，中等个子，干瘦，背有些佝偻，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猴挖脸”毛线帽子，身披一件带毛毛领的大袄，一边抽烟一边咳嗽，看着有些木讷。朱站长介绍了我的情况，让老鲍安排好我的吃住，并一再嘱咐，人家娃没吃过苦，你多照顾！老鲍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吃过中午饭，我和老鲍就踏上了去砚池河的道路，老鲍看着瘦不拉叽的，但他走路超级快，我要撵上他还有些吃力！我们顺黑山街道一直往西边走，快到药王坪乡政府时老鲍拦下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于是我俩坐在拖拉机车厢两边的挡板上，拖拉机载着我们先下到二峪河，再上金瓜塬，向砚池河进发。虽然土路坑坑洼洼，拖拉机颠簸得厉害，弹的人屁股疼，但是毕竟解放了双脚，感觉还是很美！大约两小时后就到砚池河街道，说是街道，其实没有半点街道的样子，就是乡政府、信用社、供销社、卫生院、学校等单位门前一条相对宽一点的沙石路。砚池河乡畜牧站就在乡镇府斜对面的一间土房子里，木门上面土墙上用黑漆写着“砚池河乡畜牧站”七个大字，进门看到屋子大概十余平方米，室内仅靠墙立着一个药架子，上面零星摆着一些针剂和片剂；门对面有一张黑桌子，边上有一个杌子，桌上放有一个旧药箱；门口的地上堆放着好多猪饲料添加剂，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家具。
看到这一切，我头嗡的大了，考虑我这几天住哪儿，吃什么？老鲍看出我的顾虑，拍拍我的肩膀说，先让你看看咱们的家底！走，咱回家！然后他背起药箱，让我提着从区畜牧站领的疫苗，带我往他家走。大约走了半小时就到了，他家住的村叫牛槽口村，村里人口集中，老鲍住在村中间，好像是四间土木结构的房子，屋里屋外干净整洁。一进家门，老鲍就喊老婆说家里来客了，让快给客人做饭！然后把我介绍给他老婆、女儿、儿子，老鲍的儿子小鲍当时有十四五岁，上初中二年级，瘦高个，很单薄；他女儿鲍大姐大约二十岁左右，清秀端庄，听说才订婚，准备后半年完婚，目前待字闺中！鲍家人很热情，鲍大姐马上倒茶，又端出瓜籽、花生、糖果等零食！记得老鲍的老婆鲍大娘是一位干净利索的中年妇女，不到一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一桌菜就做好了。桌上有洋芋粉饼子炒腊肉、木耳炒鸡蛋、炸年糕、凉拌豆芽、凉拌洋芋片等，很丰盛，颜色搭配也很好看，一看就知道鲍大娘厨艺不错！老鲍还从靠墙的一个坛子里舀出一铜壶包谷酒，说是他去年冬天自己烧的，让我一定尝尝。我在学校时也同宿舍同学偷偷喝过几次酒，酒量还行，也就不再推辞。我同老鲍对饮了几杯，那顿饭吃得很尽兴、很满足。晚上，我就和老鲍、小鲍睡在带炕洞的前屋炕上，由于老鲍在炕洞里塞入了大量的劈柴，炕很热，加之喝了不少酒，前半夜热得辗转反侧，后半夜才酣然入睡。早上被老鲍的一阵咳嗽声惊醒，一看表已经八点多了，听到老鲍、鲍大姐和鲍大娘正在堂屋里做饭，只有小鲍还在酣睡，我叫醒小鲍，赶紧起床，洗把脸，之后鲍大娘也将早饭做好了，早饭是洋芋糊汤，是我爱吃的饭。
吃过饭，老鲍带着我，我抢着背上老鲍的药箱，手提着从区畜牧站领的装有猪瘟、猪丹毒、牛口蹄疫、羊布病、鸡新城疫等疫苗的编织袋就开始进村串户给猪、牛、羊、鸡等家畜家禽打防疫针。我们跑的是老鲍家附近的村子，全部步行，附近村子人口集中，每到一户人家门前，老鲍就大声吆喝主人的名字，让其把猪捉住。有和老鲍关系好的老乡问老鲍，老鲍啊，今天收徒弟了？怎么没有见过这个小伙子呀，他是咱们公社那个大队谁家的娃子？我赶紧解释道，“我是农校实习生……”，我话还没说完，老鲍向我使眼色，并用手指指嘴巴，做出禁声的手势，我赶紧打住。老乡没有听清我说的什么实习生，又问，“你是什么生？”这时，老鲍咳嗽一阵之后正声说到，“这位是农校的高材生，是县防疫站的领导，科班出身，是来检查我工作的！你竟敢说是我的徒弟？”听了老鲍的介绍，我的脸烧的厉害。问话的老乡赶紧向我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把领导当成小徒弟了！于是每到一户，老鲍都要朗声介绍我，仿佛已成为开展工作的规定程序。这样一来，各家各户都很客气。我们配合默契，我负责配药，老鲍负责消毒注射，主家负责捉猪，然后收疫苗计价款，记得一头猪收五毛钱，一只鸡收五分钱，遇到手头当时没钱的主人，老鲍就说我先给你垫上，啥时有了上街时再还我。
当天晚上回家吃饭时我借着酒劲问老鲍，为啥不让我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狡黠地一笑说，山里人实在，说你是实习生他们就怀疑你的技术，不利于你独立操作，再说，你就是区畜牧站派来督导的，我也没有说假话呀？我和老鲍连续跑了三个村子，第三天晚上，老鲍说他的老寒腿、关节炎犯了，膝盖疼的不行，跑不动了，比较偏远的海棠岔等三个村子他就不去了，让小鲍带我去把防疫针打完，给我一个独立工作的机会。第二天，小鲍推出老鲍的红旗牌加重自行车，把药箱挎在车后座上，又把装疫苗的袋子挂在车头上，小鲍要带我，我看他比较单薄，又怕他技术不过关，就抢过车把，带他前行。出门之前，老鲍反复交待小鲍说，人家若问起你张哥是干啥的，一定要说是县防疫站的领导，千万不可说是实习生，小鲍点头称是，我听了偷偷笑。我载着小鲍到了海棠岔村，找人家存好车子，就带着药箱、疫苗挨家挨户动员给猪鸡打针。小鲍是机灵的孩子，见人先叫叔或姨，然后介绍我的身份，再说他爸腿疼，来不了，今天由我这个县防疫站领导亲自打针，我的技术比他爸还高……云云。这么一说，村民果然都很配合，防疫工作进展顺利。我和小鲍跑了三天，基本村村落落家家户户的猪、鸡、牛、羊等家畜家禽都注射了疫苗，防疫工作圆满结束。
我看到老鲍要去山上的地里点洋芋，我就决定帮他
一天忙。砚池河这里平地极少，山大沟深，大部分地都在山上，坡度有六十多度，我主动要求往山上背草木灰，这是点洋芋的好肥料，由于山陡，不能用竹笼担，只能用背篓背，我和小鲍背草木灰，老鲍挖坑，鲍大姐往坑里放洋芋种，鲍大娘施肥，然后老鲍再盖土，我们分工明确，流水线作业，到晌午时分就点完了五分地的洋芋。我从小也帮大人干过农活，不怕劳动，老鲍一家看我能吃苦，很高兴，鲍大娘还开玩笑说，若我毕业分到黑山了，她一定给我介绍个当地的媳妇，说得我心里美滋滋的。在老鲍家的那几天晚上吃过饭后，小鲍就带我去他隔壁邻居家看电视，记得电视是十四吋黑白的，很小，人靠近才能看清画面。电视开的时候，屋子挤满了人，我和小鲍带着小凳子挤在前排，记得当时演的电视剧好像叫《C15行动》，是英国的谍战片，情节已忘了，不过记得打得很热闹，很好看！
第八天早上，我要回区畜牧站了，早上起来，吃过饭，我向
老鲍一家告别，我要向他们付这几天的饭钱，老鲍和鲍大娘死活不要！无奈之下，我就把自己腿上的一副护膝脱下来送给老鲍，让他戴上保暖膝盖，老鲍高兴的接过了护膝。之后，老鲍和小鲍坚持把我送到山下，并嘱咐我走小路近些，老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空烟盒拆开，又掏出一支圆珠笔，在烟盒纸上画了示意图，图上标注着遇到岔路该向哪里拐弯，路上有什么重要标志等，他又从附近人家的柴火堆中挑出一根镰把粗笔直的木棍给我，说 拄着棍子下山不伤膝盖，也可以壮胆。接过棍子的一刻我眼眶有些潮热，我看到小鲍眼里也有些不舍，于是我向他父子俩个挥挥手，转身踏上归程。记得那段山路很空旷，穿行在密林间不时听到鸟的怪叫，确实有些害怕，但想想老鲍的殷殷嘱咐，摸摸手中的武器也就不害怕了。
实习结束后，老师让我们分享实习体会，当轮到我发言时，我说：“有时善意的谎言是打开工作局面的钥匙！”老师和同学们向我投来疑虑的目光，于是我就向他们分享了老鲍让我冒充防疫站领导的趣事，同学们掌声雷动。老师也说，这就是在学校里、在课堂上学不到的工作智慧，实习的意义就在于此……
1991年7月我农校毕业了，分到杨峪河区畜牧站，多年没有
机会到黑山去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老鲍一家人。如果老鲍还健在，现在也该八十多了！虽然一直打听不到老鲍一家的消息，但他们一家善良、厚道、热情、好客的场景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温暖我一路前行！
书于2024年1月8日
作者简介：张利平，男，陕西商州人，生于1971年10月，大学文化，中共党员，国家公务员，闲暇喜欢阅读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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