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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诗歌:雨相关数首
精华热点
雨中细节丨
我喜欢雨不是因为那些细节
雨隐藏了所有细节:
池塘里嘈杂的求偶声消失了
林间明亮的色块消失了
海边的单桅船和它投下的尖影子也消失了
雨初落之时
常见到一只灰鸦急匆匆穿过雨帘
留下一两声打湿的啼叫
抹桌布一般挂在松木窗框上
这算不上完美
它只是众多细节突然消失的一个明证
一个穿梭者的尾巴
当雨越来越密集包围过来
这条尾巴也消失了
只留下单调执着远道而来的雨点和凉意
锁定无所事事心意黯然的你
雨每藏起一个细节
就增加了一个悬疑
就意味着我们都是那潜行者的猎物
但你也可以往好处想
比如在天色向晚的时候打开灯
看到门外闪亮的雨线
想起妈妈守护病中的你时左额垂下的发丝
又比如现在
吉他音符从尼龙弦一颗颗起跳
在木屋里结成珠子
串在失落多年一根没有送出的项链上
独处才有的感受:
洁净,纯粹,隐秘
你甚至感到肉体的欢愉
因而除掉衣物,第一次如此认真
和感动地
一遍遍抚摸自己蚕宝宝般柔滑的身体
丝一层层缠绕
确保你在一粒快要完工的白色包裹里
摆弄着一些舍不得放下的物件
却渐渐迷糊香甜睡去
而苏醒和破茧
在阳光下展翅飞翔的事件
又可以期待
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
雨天闭门不出指南丨
大雨
喜欢这种吐丝声音
做茧的感觉
千丝万缕,浑圆一粒
几千里江山
拒于薄壁之外,让他们去争
只小心蠕动
裹紧洁白肥嫩,甜蜜汁液
今天大雨
又可以闭门不出。赖在床上
缩成温暖一团
吐丝
越来越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
慵懒和缓慢
直至光不再透进
直至不动,万籁俱寂……
直至
突然裂开背部
伸出一双斑斓的大翅膀
在春天的风里
花丛中
田野上
背一个蓝色饮料背包
折叠出
各种惊奇轨道
宣读飞行的法则:
爱——
芬芳与柔软,自由和透明
201906
想起几个朋友丨
大雨散去密集的脚步渐行渐远
我想起一群离去的朋友
那年冬天,我们在火炉边
扔下一地花生壳
喝酒,弹吉他,谈钱和女人
其中一位沉默不语
扶着啤酒瓶倒在沙发上
头发象雨丝般垂下
致敬2023丨
在一个果壳中我打败了自己
在一个发霉的果壳中我揪住自己剩余的头发
打败了自己
现在我要从光的裂缝中走出来了
终场时分,搏击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我从咔咔作响危险的金质钟表结构中走出来了
你把铁环和纸烟盒牌带来了吗,还有弹弓?
我赢了!我们继续玩火柴游戏吧
哦玫瑰。瞧啊:
失败者之屑纷纷落在了我的光头上
20230101
自贡之忆1丨
我在川南。自贡
你来吗:一九八四至一九八九——
冷雨。弹簧刀。相碰的伞
灯杆坝。游泳馆
檀木林大街。科委七楼单身宿舍
来吗:夏日街心玫瑰
小提琴。吉他。笔记本。电炉子
妈妈缝制的棉袄马甲
还有:乒乓球。小巷。公园口。舞会
黑瞳仁。大眼睛。高跟鞋旋转
来得及吗?两口塘雨又下了一天
一个爱慕虚荣
现在想起来有点滑稽的兄长来访
和我探讨人生,谈诗
来吗?一九八四至一九八九——
有一些好师长
几个好友,几位好姑娘。就缺你了!
20220213
20220813改
打鱼寨最后一日丨
打鱼寨小住数日
我已变得懒散,麻木不仁
即使对一夜大雨后壮阔的江面也提不起兴趣
早上县城另一头轰的一声我没有听到
据说是动车出轨撞上了泥石流
经验主义固化了我的想法:
每一场壮阔的叙事和内涵讲述都无法考证
每一场灾难都只是鲜花和掌声出场的叙幕
唉,白活了这么多年
没关系,还是雨停了钓鱼去吧!
202206604
夜雨惊梦丨
大雨泼了下来
砸向墙壁上挂着的墨荷
发出一阵阵可怕的
墨绿色的响声
它甚至朝着我泼了下来
狠狠泼了下来
要知道这是在床上啊
我像片风中的荷叶一翻身坐了起来
发现整个人都是墨绿色的
整个阁楼里都流满了墨绿色
雨渐渐远了
最后只听见一个声音说
那我走了哦,我真的走了哦……
雨滴丨
珠子。飞溅的世界
如此清脆
蛛丝结成六根白色的弦
悬挂九个指尖
从水泥铺就的岩质全单面板
池溏与浅洼的柔性水面
反光,擅长闷响的铁皮屋顶
潜藏着非洲蜗牛和毛毛虫的暗域
一个装满时间
回响着虚无的巨大空腔里
起跳。。。各色弹珠。。。
失散多年。那是个雨天。从她
哭泣的大眼睛
南宁夜雨丨
在南宁的夜雨中我看到自己
那时我正坐在小饭馆里
喝燕京鲜啤,吃卤肉饭
我看到那人在大雨中提着一个
黑色挎包是防雨的
但是他还提着一颗心脏
一颗提奔了很远的人类的心脏
跳动着,朝外一下下喷着红色的雨
汹涌,澎湃,弯曲
一点不比那些著名的江河平顺
比这些雨来得更隐秘
我看到他带着红色雨系冲进小饭馆
擦擦光头上雨水
渐次放下身上的一切
雨继续下着
心脏如暗器般悬停在饭桌旁
江湖上一米高位置
我一边喝着燕京鲜啤一边
欣赏南宁的夜雨
雨中的一切
201904
雨别丨
雨中我冲出饭店
把一小群人丢在身后
他们向我挥手
其中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啜泣,转过头掩泪
我刚拥抱过他们
用力拥抱过他们
我带着胸前的温暖
闯断了许多冰冷的水线
在白色水花四处溅开的街边
找到了我黢黑的老伙计
我把它开回饭店
接上了他们中的一位
我们在大雨中向郴州西站开去
在那里握别
然后我把这群人影小心收藏进
内心的旅行包
再次恢复一个人的身份
在大雨滂沱中
在京港澳高速上孤独奔驰
一个人听《加州旅馆》
一个人看前挡玻璃上激起的大片水花
想像它是蓝色的
在越来越灰暗的前景中
情人丨
细雨中再次出门
这次不是去捡石头,而是
——去找情人
正如一个诗人兄弟说的
石头固化在自己的深情里,不能打开
而我的中学老师并不理解这点
只爱念叨:唉,顽石,顽石
不管怎样,这些石头越发沉重了
我想象我的情人——如果有
一定困在其中一块里面
肯定被锁了、等了几万年了
越来越绝望
但是她干净的色泽
古典的韵味、优雅的气质
仍然完好如初
会在我离她最近的一刻穿透时光坚硬的壳
挑开珠帘
大声呼救——公子,我在这里!
注:石头固化在自己的深情里——四毛句。
201911
画布丨
从你的指尖
我擦去一点亮斑
而你的肩臂上长出了更多
蓝色雨线
断续,幽暗,冰冷
从伞盖上溅开,散入周围秘境
白皙与圆润。黑背景
我们的星座在最深处开放
溅出蓝色泪水
星象三首之一丨
我想起一些尖利的词
它们被打散,流落夜空变得圆润
我试图重组一个神秘的电话号码
穷尽脑汁那些残缺的数字
你拖过一架巨大的钢琴对我说:弹吧
在我落座前拆乱琴键
是宝蓝色的,我说的这些
是钻石般的。而它们胡乱分布
当我追随手指奏响人们以为的月光曲
请欣赏天外的轰鸣和闪光效果
那件事发生在回去的路上
雨打在玻璃上,另一个你坐在窗边
冷冷地喝着咖啡
栗子丨
在东升镇政府门前
我停好车,忐忑不安等候着老同学
四十一年前最后片断
前排后脑勺上一枚清脆的指栗
他来了:粗黑老枝,婴儿般笑容
四十一年别离
听说他干过木工、泥瓦匠,睡过泄洪道
不用说被另一只手敲过无数栗子
更狠,更痛,更防不胜防
我们辨认对方,热烈握手拥抱
他骑车带我甩掉镇政府庄严的大楼
来到他的烧腊铺
我们一支支抽烟,聊往事
他说,我在你家挑泔水你记得不
我完全记不起了,但记得那枚栗子
感到指骨隐隐作痛
后来餐馆外面突然电闪雷鸣
后来我驱车回深的路上大雨再次倾盆而下
这时另一个可敬的兄长
正在四川富顺县的病床上关闭人生
我不知道时空的事件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不知道人们各自在扮演什么角色
我只知道是夜大雨
离别的正在离别,留下的还在路上
分手时他执意骑车带我来到高速路入口
摩托上背影被我的车灯照亮
他仍坐在初七八级一班我的前排
只是用雨帽小心遮住了
那颗结满深黑色栗子的,头发花白的后脑勺
这一片断又留在了身后
我不得不抓紧方向盘
任雨水在前方的栗子树上瀑布般落下
而此时一千多公里外
另一棵又高又瘦的树已经倒下
正在枯干,即将付之一炬
这是二零一九年四月十一日夜间
是夜大雨,在这一片断中
我失速于京港澳高速公路上
201904
来吧进入丨
我不能用我的眼供述
宁愿用我心
我不打算坦陈此生的一切际遇:
玫瑰花,尖刺
新结识的朋友,亲人离去
某个黄昏雨巷里亮灯的一扇窗户
青黑色湿滑阶沿上的反光
我的心并不敞开,不给人翻读
你需要过一道门槛
我不指认风中的那道影子
它已消失,但仍受一个信念保护
和我一样,你也必将消亡
来吧进入我心,它现在只向你开放
也许在死亡之前
你需要完成此生的第一次冒险
它让你欣喜、亢奋
但也可能使你燃烧着坠下深渊,提前毁灭
来吧,我承诺在你进入后
就关掉那道门
我并将指着前人用赤脚打造的墓道发誓
恪守这个秘密
20240207
山谷丨
山谷是一只鹰悲伤的回忆
是一个人越来越空泛
远退的时光之叹
木屋中想起有次攀援,下起雨来
岩石和树技
发出明亮的危险反光提示
还有一次经过海峡
把车停在甲板上,靠着船舷远眺
大海像翡翠般惊艳
而我看到的却是遥远的一个山谷
一只幼鹰,跃跃欲试
突然发现翅膀没有长好的情景
沮丧,总在不经意间发生
通常在夜间伴着悔恨和痛袭来
一次次失眠
一次次追悔莫及:在曾经
能够飞翔的时候
为何没有一跃而下,越过山谷
飞向另一个地方
20231229
一棵发出金黄色光芒的树丨
雨中看到一棵
拥有金黄色光芒的树
高贵沉着的气质
从它的枝干上不断散发出来
它是裸露的。我是说
它天生就拒绝了保护自己一一
一棵无皮的树!
我理解它的孤独
在这片林中这座山上甚至在这个城市
它是唯一的
它的倔强,它对林子不同的看法
使它处境艰难
它放弃了正确姿式
一一完全扭曲,已不能成为屋梁
但显然比周围的所有事物
都更为贵重
窗前丨
黑鸟抓断雨线。一些碎片
在我试图看清一片密林的视界中
溅出明亮闪光
天空的背景再次沉入铅灰色
鸟不见了,寂静
雨接上原来的轨迹落向地面
几百米外,钟楼尖顶越发模糊
扭曲、摇晃。12点的钟声也变得迟顿
我固定较准腕表
完全看不清楚,在我和钟楼之间
是一片池塘
荷叶正在衰败,雨中处境可以想见
那鸟飞过荷塘和钟楼
把我能够看见和想到的事物
抛在身后
它在这一个片断中并不为人所知
只在我眼中刻下了
黑,孤独和迅捷,以及锋利的印象
20231203
芭蕾爱情故事之——01
依然要等候那一叶芭蕉。
她曾经在风中,答应做我的情人。
那时候我在窗内,她在窗外。
我给我一言难尽的女人写信,
她以万种风情勾引我,使我写错了称呼。
芭蕉把天空穿在身上,摇曳多姿。
绿衣缀着云绣,裙袂飞扬,歌声婉转清亮。
她在雨中裸浴,洗啊洗,永远也洗不完,
调皮地冲着我眨眼,
告诉我这就是雨打芭蕉。
那个夏天我成了最钟情的男人,
最无望的男人。我挂在墙上的女人
怒目瞪视,表示无法理喻。
我的眼光热烈地越过她,停留在远方。
我又重新坐在了窗边,那一叶芭蕉
已经不在那里。她已经被人摘去包粽子了。
想象她的撕裂,
成了我这个夏天无法逃避的酷刑。
依然在等候那一叶芭蕉——
她曾经在风中,答应做我的情人。
这是现实之外的现实:
芭蕉以女人的全部魅力,占有我全部的爱情。
芭蕾爱情故事之——04
但芭蕉对我依然这么好,仿佛从来没有被我辜负。
她仍然当着我裸浴,一点也不害羞。
那是雨日,多么美妙的雨日,我不用出门。
不用去忍受那些标榜着主义的宣传画和喇叭。
雨日里只剩下我和裸浴的芭蕉。
她为我扮演京剧的青衣:薛湘灵、王宝钏、虞姬……
衣袂飘动,美轮美奂,
美目深情流盼,唱腔婉转华丽。
除此以外的时间,她就在窗口守着我,
监视我写诗。
芭蕉的痴情让我犹豫。
芭蕉的忠贞让我羞愧。
芭蕉的固执让我害怕。
芭蕉的美丽让我动心。
我终于答应她留下。芭蕉,
其实你不知道我多想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但晚上我哭了,彻夜……
我痛恨我人类的身份。
我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报答芭蕉。
雨日2首丨
1
你的脚步声一开始细小,假装还很远
但很快变得满世界都是
连院子里的芭蕉都使劲摇头
溅起泪花,暗示你已经来了
来不及出门了
你用密集的丝把我捆住
留在这简陋的小屋
你的赎金是什么,爱吗?
你不容商量绑架我
彻底断绝我出走的想法
甚至不允许芭蕉靠近
你不知道其实我也爱你,雨日
就像你不知道自己多么爱我
我现在升起一盆温暖的火
走进你温柔可爱但有些自私的内心
2
雨的魔法无边,诱使我背叛巢穴
她可能并不存在,我的追求是个无益姿势
是平衡和失重的一瞬间
为找到她我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
今天打算在雨日起飞
这个时候天空比较洁净
我翅膀的震颤沿时光逆行
不小心碰到了谁的神经
它发出一声巨响,和一道耀眼的光明
我看到窗外的芭蕉满脸惊恐
她的裸浴不再那么惬意
她尖叫着想逃回我的身边
但脚下已经生根
我顺着闪电痉挛的方向极目看去
那是伊甸园吗?
有一对裸男女抱头痛哭
他们的目光越过子孙蜿蜒的足迹
看到我的翅膀拍打着院子里的烂泥
手臂低垂,正埋头呆望好久没擦的皮鞋
生命的渴望强烈而无望——
幸好这是雨日,我喜欢的雨日
我可以不让脆弱的内心去碎石子路上走
去向我并不喜欢的人们解释
也不用去茅屋后劳动
干了一个季节,我已经累了
现在我收回一切想法
安静地坐了下来
享受着炉火和雨水带给我的温度
真是太惬意了,你也过来吧!
1988.9.29
2023年7月7日于白鹿镇回水村丨
我看见的雨并非真实的雨
已经三天了
我一直看见但它并没有下来
风不时从山的豁口吹下
带来山林
和苔癣潮湿的气息。傍晚散步
我刻意带上伞
但直到走进一个农家
和主人聊了许多话题
看完他种的辣椒、茄子、四季豆
直到转过一个山脚
在那里听斑鸠咕咕咕一串献唱
打完最后一粒泥丸
回到回水村
期待的雨还是没有下来
20230706
雨就是雨丨
——子抗兄命作
雨就是雨,既不是形而上的雨
也不是形而下的雨
所有雨都只是物理概念的雨
并没有什么差别
渥太华的雨和四川的雨有些不同
渥太华的雨
落在辽阔土地上:
农场,庄园,拥有各种形状尖顶
和长方形黑色斜坡的房屋
世代相传的小院
松鼠和野鸭,甚至小黑熊
雨前雨后前来拜访
因主人的好客,从不心怀忐忑
而四川的雨
落入一个盆地
那些土地和房屋即便是在雨中
也可能闯入一些
裹着黑色外壳,挺着锐器的坚果
威风凛凛,语气严厉
命令你收拾起家什滚出家门
这两个地方的雨都不是形而上的雨
也不是形而下的雨
都只是物理概念上的雨
仅仅是落向的地方不一样
注:前四句取自阿荣的话
20230720
等待丨
我等待的是一个不确定的存在
确切说并不存在
我和她曾住在一个山上
一个松木屋里
夏天我们在阵雨后去林中捡蘑菇
秋天去河边踩水
冬天的活动只与冰雪有关
春天的情景
和大多数人一样不必赘述
当然我们必须劳动
我耕种和砍柴
她负责采桑、养蚕、织丝
有时和着我并不熟练的琴声啍几声旧曲
我们都喜欢小动物
不能太多,猫和狗几只就好
鸡鸭鹅各一小群
说到禽类我必须说说那只公鸡
昂首挺胸,雄赳赳
三更五更和凌晨准时鸣叫
高亢嘹亮,声扬五里
使我每天对生活和爱情信心满满
至于鸭子和鹅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它们
为首的两只——当然也是雄性
腰围粗阔,挺胸腆肚,像极了国王
总是大摇大摆走在烂泥路上
臣民们也紧跟着
走在越来越烂的烂泥路上
不时溜上几脚
有一次我说宰了它们吧,被拦住了
她说我们有芳香秘径
有林中松软的竹叶和松针彩蝶飞舞
由它们去吧
说到我一直在等待那自然还有另一个故事
一个伤感的故事今天就不说好了
总之她是个不确定的存在
与叶塞尼亚有关
与苔丝有关,与简爱有关
与玛拉和赫思佳有关
与小女孩玛蒂尔达和成熟妇人弗朗西斯卡有关
甚至与一个红头发荷兰妓女
和我当程序员时每晚经过的一个发廊有关
与去年孤旅途中
车灯晃过的一堵玫瑰花墙和一扇窗户有关
与吊脚楼上
一个挂着银饰穿着阔袖青衣的瑶族女子有关
我确实曾经在一座山上住过
她也在那里住过
我至今还能嗅到她发丝的气息
听见斑鸠啼叫
但那座山其实并不存在
20220426
松果丨
林子里落下一枚松果
昨夜落下了更多
据我观察这是最后一枚松果
今夜仍有大雨
但不会有松果落下来了
不会有这种黑得发亮的松果落下来了
前一阵已经立秋
立秋以后必然要立冬
松果在撤退这是殿后的那颗
不可能有松果了
不可能在地上或树上找到粮仓了
我回家提及此事
池里的王八说这是谣言
竹笼里的鸡说这是另一个林子的阴谋
只有我前年放生的那只松鼠
在野外的那只
我知道它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仅储藏了足够的黑松果黄松果褐松果
还准备生第三胎第四胎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胎呢
雨声|
夜里我醒了
我是被雨声惊醒的
事实上我整夜都没有睡着
只是雨点打在屋顶使我更清醒了
不能入睡是痛苦的
在不该清醒的时候清醒更是痛苦
我意识到再也无法入睡
决定起床,开始新的一天痛苦
我想起白天和我争论的人
他肯定睡得很好
他这几日谈笑风生当然可以睡得很好
乌克兰,铁L女
雨声里只剩下了无法入睡的我们
20220307
五月丨
五月充满时间:
当你躲到屋檐下那突然而至的雨
当你停伫窗边
透过蓝色枝条星空里那些明亮的沙粒
五月雄厚的肉中有一个霉绿的核
黑屋子里的人说:悲剧
五月里诗人写道:
”蚂蚁高喊口号寻找一粒稻谷
鸟站在我的脑门上凝望远方”
但这与五月的节日有什么关系呢
那条江深藏不露
继续在夜间传来“扑通”与“扑通”声
它旁边出现了一口更深的井:
柳丝,黑洞,更多新骨
五月里还是关注果子吧:
当走进荔林,发现时间已渐渐红熟
贵妃们从枝头上跃下
把我一枚枚剥出来,从另一枚时空里
20200529 于醉诗人王强的“端五”节
一片园子丨
我记得一片园子
它是方形的,竹篱笆围成
我记得牡丹、芍药、菊花、玫瑰
还有鸡冠、指甲和挂雷
记得松软的土,土中肥大蚯蚓
鸡有时飞进去
趴着下蛋,糟蹋它们
我记得蜜蜂和蝴蝶,记得金龟子
记得粘蜻蜓的竹竿和蛛网
弹弓和汽枪,雨枝上一只好奇的鸦雀
一头栽下来
我记得金黄。茅草房
油菜花阵上方飘过青白的饮烟
记得野草莓红艳欲滴
小脚丫风一般跑过田埂,是光着的
我记得刘伟的声音:“马儿……花!”
午后一阵急雨。眷子凹,蘑菇
我们背起背兜就出发了
我记得一只风筝,纸糊的
小竹片,只要青的一面,削得又薄又匀
“走,马儿花,去放风筝”
“走,马儿花,去甩纸飞机”
“要得,牛尾巴,走!”
“要得,笼笼猪儿,走!”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个人走着
一个人在异乡走着
那片园子飞得越来越远快看不见了
我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雀起乡到烛镇丨
英格兰的一个小镇上,闹鬼
偶尔在雨夜,或月光下
一个女子就贴在家家户户的玻璃窗上
大胆一点走近
会看到她破衫褴缕,赤脚,蓬头垢面
头发上缠着泥浆
她小声地哀求说,请救救我的孩子,她冷
十七岁的罗拉
健康活泼,还带着一丝少女的羞涩
她破解了这个谜团
根据传说,她和雇主克丽丝一起
来到一个废弃的小屋
她们设法破开门,翻找到一些幼女的衣物鞋帽
在传说中的一个池塘边上
她们烧掉了这堆衣物
并祝福了那个被淹死的女人和她的孩子
此后,在整日弥漫烛镇的风笛声中
优伤减少了,女鬼不再出现
而六英里外雀起乡小镇上的人们
都以走出了罗拉姑娘而骄傲
桐椤山记忆丨
一
有一片林子,它赠我浆果
它赠我黑浆果——有时是青红的
它赠我蒲叶
赠我褐色的翅膀和树枝
赠我把鸟儿和林蛙挑在松枝上烤熟
赠我一块巨大的乌石底部爬满苔藓
汽枪就靠在上面。是它赠我的
赠我不经意睡熟又被尖叫的蝉声吵醒
一只大角甲虫爬上裤角
赠我黄昏归去看到暗色的远山近水
一路上晚烟茅舍篱笆麦垛还有归家的乡民赶着牛车
赠我从此不习惯高楼大厦街道公园
总爱无趣地置疑人工河堤上的垂柳和情侣
长大后偶然又回到这片林子
微雨中我终于找到了那块湿漉漉的乌石
更黑了,有了层温厚沉着的包浆
它用沉默
和高处的一座坟头对待我
二
看到我撞入,几只灰鹊
从较低的枞树枝上跳到了高处
确立了足够安全的空间
其中几只继续用翅膀弹着雨珠,用嘴啄着
另一只竖起尾巴偏头打量我
它鼓起胸腔用力积攒一个词语
仿佛在压入一颗铅弹。我感到了敌意
那黑喙突然裂成尖锐的两瓣
喷出一道惊悚地穿透记忆响彻黄昏校园的沙暴一一
“小——偷!”
201908
雨夜 丨
浓密的夜
湿漉漉发丝垂落
乌黑青春将我包在里面
我试着拨开一缕
冰凉,柔顺,从屋檐和指缝间滑下
根本就握不住
然而她还带了把弹簧刀
我送的那把
把我放在绝望的幽蓝区域
两粒渐归平静的瞳仁间,深情剖开
把自己也一片片切开
这时晨光透过了她的身体
我看清了那些洁净明亮的断面
看清了那被我拒收
安放在远处
山峦般细小的骨骼,黛青色头颅
我的另一半立在远处
在天边渐渐渗出的鲜红里面
在滴落至远处的一粒蓝色湖泊旁边
粗糙,冷漠,灰不溜秋
蓝色,据说是忧郁的代名词
是一个西方桥梁和河流忧伤的爱情故事
但此夜是黑色的
黎明是一枚果核一刀剖出两半
一半漆黑,一半鲜亮
我无法面对,收回了自己
回到科委单身宿舍
是夜有乌黑之丝,有绚烂碎片
夹进三十三年后的一页诗稿里
今晚第一次打开
201904写,202001改
多年前一个同事丨
多年前我有一个同事
他愤世嫉俗,写诗,下围棋
他的棋真臭
有一天我们从办公室溜回我家
他输了,连续三盘
第四盘还在收官,他意识到又输了
气愤地拍碎了一颗棋子
我嘲笑他,他起身摔门而去
那天绵阳下雨,他没打伞就消失在了雨中
多年来我常想起这个朋友
太真实了,有颗玻璃般易碎的心
听说他后来去了新加坡
我一直很担心他
雨天观剧指南之《两世奇人》丨
必须说我喜欢这样的雨。一下
就绵绵一天,两天,一周
天台上,雨中躺椅,玻璃圆桌
还有我亲手焊制的镀锌白铁栏杆
就这样在雨中,安静地
似乎带着些宿命的忧伤与坦然
固化进湿琳琳时光里面
而这时十七世纪的伦敦作家威尔斯
开膛手杰克,帅得让人怀疑人生
出现在我的小屋里面
与几个不可方物的女人在时光里穿梭
犯罪与阻止,友情与背叛
使我对时间的秘密
又平添了一些猜彻和敬畏……
灯被布鲁克灭掉,一声惨叫
然后淅淅沥沥的脚步声在头顶踩过
越来越密集和细碎越来越
令人担忧和恐慌
我冲上木楼梯,惊醒了正在上面
打着呼噜酣然大睡的猫
我推开阁楼的门
发现我早已不在那里
我早就消失了
可能被谋杀,也可能是被驱逐出了
这个只属于雨中的
纯粹而迷人的时间片断
2018 初冬
美丽异木棉丨
美丽异木棉,独特的树
我认识它是在一个初冬的傍晚
有些冷有几滴稀疏的雨点打在头上
我抬头看看天色顺便想看一眼
那颗通常都倔强地闪耀着橙黄色光点的金星
但依稀中透过篮球场青白色灯光
我发现一棵巨大的花树
站立在草坪东边,一个不起眼角落
但真正吸引我的并不是那美丽的血色之花
也不是它曾被锯断的残躯
重新长得浑圆壮硕象个和蔼可亲的胖子
我恍惚间看到另一个情景
那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我的朋友,在一个危险的日子
矗立在一个著名的广场
高举着一堆不该说出的词汇
一万种自由色彩
被涌上天空的某种液体
染成那座城楼唯一的暗红
我走到这棵树下
发现相当于朋友胸部的位置
有一个大洞朝外努着
明显是贯穿了某个重要器官留下的残迹
我忽然悲从中来,十分想念这个朋友
这时一朵低垂的花碰到我的额头
五角星形状,红艳,长着几根稚气的胡须
仿佛戴着军帽欲言又止他年轻害羞的表情
我刚看清树上铭牌——美丽异木棉,雨下大了
在我的光头上滴答出清脆的响声
敲打的振动从头骨传递到胸椎
又从脚底消失于大地
我忽然想到木鱼,那些被敲打千年的
麻木而坚硬的头颅
是否真的能把世间的真相和痛苦
传递给佛祖
离开的时候有两件小事提一下
首先今晚金星并没有在遥远的天边出现其次
树旁有只沉默的垃圾桶一个脏兮兮的拾荒女人
肩挎快要装满快要垂到地面的垃圾袋
正努力直起固定弯曲的腰来
2018 初冬
我想弹一首歌丨
在空荡的
蓝色核酸棚外面
小雨点落向湿漉漉地面
开出看不见的
冠状之花。PVC雨帘
滴下零星反弹声
这让我想起故乡春夏之交的山林
求偶的琴蛙
向蓝色星空发射的嗒塔声
又想起南方蜗居
发霉的墙壁上那一把吉他
三年未弹,琴弦松驰
这不能怪我
如果心像那些雨点,摔成一瓣瓣
被迫混入污浊的泥水
和死寂的池塘,那还能弹什么呢
幸好这个泥球还在旋转
无论公转和自转
都没有受到这个大棚
和遗弃各地的各色方舱的影响
这真是值得庆幸
值得郑重其事取下那把吉他
好好弹它一曲
弹什么呢?就弹那首歌吧
歌名我早就忘了
歌词就一句:去它妈的!
2022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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