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潇丹
夏末无锡的天气很不错。清晨出门,天已经大亮,空气清新温热,你跟随耳机里的音乐哼吟,体内残存的睡意还没有完全消散,脚下却步履轻盈地朝着最近的地铁站口走去。此刻的锡城,让你感觉自己要飞到半空,变得通透。
经历过一个夏天,锡城面孔调成了油画的风格,眼前的一切色彩明艳鲜亮,几乎每天都艳阳高照,偶尔飘过因台风席卷而来的乌云,遮蔽了一会,又立马被阳光拨弄开。天空一直很蓝,让人想起小时候写作业用的英雄牌纯蓝墨水。绿色的叶片越来越厚,来往的人群变得越来越扁,越来越五彩缤纷。乘车高峰时段,色彩的溪流在一些重点车站的站台里流淌,乍一看,有点不适应。暑热隐藏在每一寸衣物布料里,行走或等车的人们,不停地擦拭汗珠,那些水滴,从发际,从额头,从手心,从嘴唇上部,从胳膊腋下流出,身体里夏日闷热的感觉,像刚刚达到沸点的热水,准备铺天盖地地沸腾起来。
你进入了地下站台,这里凉快许多,突然有那么一小会儿感觉有些凉过头,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因为等的是头班车,站台里没几个人,工作人员的眼神里还有些倦意,闸机口隔了很长时间,才听到一声“嘀”,你隐隐地闻到一股隔夜卧室的气息。悬挂的液晶屏滚动播放昨天的新闻,显示即将到来的班车时间。隔着玻璃屏障门,隧道内侧墙壁的广告上,精美的面孔上浮着甜腻的大笑,他们张开嘴,要告诉你什么重要事儿。眼睛扫到那些站台名,听到有人在耳边念叨。
你刚刚踏入一段新的恋情,他是地铁一号线的司机,他说他每天开着价值上千万的豪车来接送你,你笑着回复,可惜不是专列。很早时候,你就喜欢在候车时观察人群和那些乘务员,他们穿着白色衬衫,套着一件暗红色的马甲,马甲右边胸口位置上别着工作卡,那些高高的小伙子和细细的姑娘,将制服的裤子撑得笔直顺挺。他们都好年轻,像是刚从学校毕业。他们对投来的目光很敏感,以为那是需要询问或者帮助的信号,看到需要帮助的乘客会毫不犹豫地上前,身手敏捷,动作像是条件反射似的,但脸上表情却是腼腆的。
轻衣薄衫的时节,能看到更多的亲密和柔情在狭长密闭的空间里流淌。那些化妆痕迹明显、香水气息浓郁的女生,身边依靠的多是西裤衬衫皮鞋的装束,看着都觉得沉重和闷燥。而那些热裤下白皙的大腿,拖着人字拖或者小白鞋,那些牛仔裤的膝盖处串着几个破洞,夸张的眼镜框底下能看到更夸张的幽幽美瞳,她们和同样个子高高的、穿着尺寸夸张衣服、脚上的球鞋像一只小船的男生,紧密地靠在一起。他们大多喜欢站着,那样可以抓紧时间偎依。他们不由自主地摆成漫画里的姿势,那些漫画的页面往长广溪方向逐渐增多,那方向的线路上有集中一点的大学和高职院校。
你曾经问他,为什么选择做一名列车司机,他回答就是喜欢,他说以前在上海深圳,虽然每天乘地铁挤得头破血流,身体疲惫不堪,但浑身充满斗志,每天都有种奋斗的拼劲从脚底心流淌,布满全身。回到家乡无锡,自己就来地铁公司应聘,每天看着来来往往、长而不挤的队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流淌出的热闹,带着馄饨小笼和油酿面筋的味道的零碎幸福飘荡在车厢里。每个人的身子随着地铁奔跑,零碎微笑的奋斗在每根血管里奔跑。
家人对你的恋爱,蒙着一层薄纱来关心,他们看了太多非诚勿扰,听了太多情感专家的建议,学着用一些现代心理学的概念来指导自己的关心,分散自己的焦急。他们总是漫不经心地说一些“自己喜欢就好”“自己做主”的原则性的话语,唇上和风细雨.眼神里风吹草动。年纪相仿的小姨问你:就是他了,不再挑挑了吗?你还那么小,还那么年轻?
哦,是的,你还那么小,还那么年轻,你们都还那么小,那么年轻。年轻又美丽的人就是做什么事都很简单容易,就像一朵浪花追逐另一朵浪花,在年轻的世界里,在这座越来越青春的锡城,时间在一路小跑,你们跟在风的后面奔跑,你有时会被自己的褊狭、乖张、执拗牵着一路狂奔,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别人不管不顾、不理不睬,而他能陪着你一起,一路奔跑,或者拉着你回到现实,想到这里,你的心里就会涌上温馨。
从年轻的眼睛里望过去,无锡也变得年轻多情,不只有那些往日里的湖光山色、小桥流水、水乡弄堂,以及逸事传说。那些楼宇、那些幕墙、那些孵化器和载体、那些创业公司、那些研发中心、那些数据信息、那些产业工业,像空气一样无色无味,也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那些在神经系统里流动的创意和概念,使得这座城拥有比以前更多的活力、更多的流动、更多的辛苦、更多的变化。
站台广播里传来熟悉的提醒,你有意走进站台的最里侧,透过贴着“乘客止步”的玻璃防护门,朝着列车驶来的方向望去,先是有光亮被泼洒在轨道和坑壁周围,你看到一双大眼睛朝你瞪过来,紧接着,听到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啸叫声,列车进站了。某人的轮廓在眼前一闪,你心头升起一股暖流,有一点点水分,像夏日清晨一捧水洼的雾气,浮出你的眼脸,带着余温。你默默地对着刚才一闪而过的脸孔道了声早上好,你对心里面那个叫无锡的温润男人也轻声问候一句,空早头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