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燮的“可读斋”

朱亚夫

“一室图书自典雅，百家文史足风流。”剑利不在鞘丽，书精无须封俏。书房之雅，贵在有书卷气，重在有翰墨香。书房有书，蓬荜生辉，洒满阳光；书房无书，华屋无采，黯然失灵。南社著名诗人高燮的书斋“可读斋”就昭示出这种书生本色和文人品格。

高燮(1879—1958)，南社诗人、书画家。江苏金山(今属上海市)人。字时若，号吹万，又号寒隐、黄天，别署志攘、葩叟。早年颇有诗名，才识渊博，有 “江南大儒”之誉。与常州钱名山、昆山胡石亭合称“江南三名士”。1909年,其侄高天梅与柳亚子等发起成立革命文学团体南，吹万因与南社结缘，柳亚子也以“叔”呼之。1918年10月，柳亚子因南社内部之争，辞去主任之职。社员拟推吹万为盟主，吹万力辞不就，遂由姚石子继任。从中可看出，高吹万在民国初年已有“东南文坛巨子”之声望。他早年不满晚清腐败统治，倡言革命，意气奋发，曾作《醒狮歌》、《宝剑篇》等诗文鼓吹革命。著有《吹万楼论学书》《吹万楼文集》《吹万楼诗集》《谈诗国风札记》《感旧漫录》《金陵游记》等十多种。

史载“南社巨擘高吹万筑闲闲山庄于秦山西北约三里”。秦山， 在张堰镇秦山村境内，海拔32.13米。清乾隆《金山县志》载：“秦始皇登山望海，山石有秦皇辇道。”故秦山又名秦望山、秦皇山。高吹万于中年在张偃秦山之麓，筑有一处宅园，占地十亩，名为“闲闲山庄”。“闲闲山庄”典出《庄子·齐物论》：“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大知閑閑，小知閒閒。”这里的“吹万”，指风吹所至，及于万物，南朝谢灵运曾作《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送孔令》诗：“在宥天下理，吹万群方悦。”高燮信奉此说，故他命自己的书斋为“吹万楼”；自号“吹万”，并特置专用的藏书印和珍藏印。并取“大知閑閑，小知閒閒 ”命居所为“閑閑山庄”。现在“閑”“ 閒”两字都简化为“闲”，但在古汉语中有所分别。“閑閑”意为广博、从容；閒閒意为安静、闲暇。

“闲闲山庄”座落湖滨，内有池亭水榭，曲槛长廊，清幽雅致，是一个休闲读书的好地方。山庄内单读书、藏书之处就有可读斋，吹万楼、葩庐、须弥室、岁寒精舍等多处。有八景可赏：回廊玩月、高阁看云、柳岸莺啼、荷池鱼跃、碧山暮霭、缘湾晴波、槐荫迎风、梅林赏雪。他对“闲闲山庄”一往情深，曾写有《望江南》六十四阕，以“山庐好”为首句，描绘山庄的景象，从中选录三阕，以见一斑：“山庐好，亭榭起湖滨。屋外有堤环四面，门前列石坐千人。幽敞十分春。”“山庐好，临水野人家。笋为雷多齐破箨，芦缘春涨碧抽芽。新竹数竿斜。”“山庐好，万木四围遮。拂槛两行甘露叶，当门一架紫藤花。此处是吾家。”著名画家丰子恺为其诗词配图，著名书画家黄宾虹、郑午昌曾先后为之绘有《闲闲山庄图》。

高燮一生嗜读，藏书三十余万卷，尤以《诗经》最为详备，有注疏、论辩、纂述、宋元铅椠、善版孤本等千余种，为江南著名藏书家。他的书斋题名“可读斋”，此处“可”当为“合宜、好”之意，以此表示斋主嗜书好读之性。他曾经这样描写自己的读书生涯：“山庐好，耕读慕商须。学稼艰难常有愿，勘诗风雨亦成图。识字老农夫。”“山庐好，诗句北窗敲。碧影参差慈竹室，朱栏掩映岁寒桥。杨柳万丝摇。”我认识其后人，在其寓室中有幸目睹“可读斋”匾额真容，它出自著名书法家蒋树本之手迹，线条生动，大气盘旋。匾为银杏木，镌刻也极为精细。此存世已逾百年之老匾至今保存完好。

其实山庄虽名为“闲闲”，实际并不平静。当年“闲闲山庄”是南社成员活动地点之一，他与南社诸友在这里谈诗论文，探讨国是，抨击时弊。如《临江仙●感怀》词云：“ 汉水无波自由死，沉埋二百余年。中原难复旧衣冠。同仇踊跃，努力再开天。”其壮怀激越之情，呼之欲出。他又爱结交朋友，闲闲山庄文人墨客往来无数。高吹万品格高尚，生活作风严肃，有人赠他一联：“平生无践勾栏迹，至死不闻绮罗香。”可惜好景不长，1937年日寇侵华，从金山卫登陆，“闲闲山庄”首当其冲，被炸成废墟。其藏书藏画270多箱，大部分毁于战火，唯《诗经》珍本2000余种幸得携存。战后，高燮为怀念故国作词云：“劫后残书聊可读，穷来赁庑尚堪悽。故里且休提。”词中之“残书”，即指仅存之《诗经》类珍籍；“可读”也兼寓斋号。新中国成立后，高燮将劫余《诗经》珍本千余种转交复旦大学图书馆收藏，并将1.9万册藏书悉数捐献上海文管会。

时过景迁，如今在闲闲山庄遗址上，残存的几块青条石依稀还能想见到当年山庄的风貌，感受到时代的风云变幻，秦山远远在望 ，耳畔彷佛听到仁人志士们的几多吟诵，几多呐喊。

作者简介：朱亚夫，笔名方波、紫来斋等。上海市人。历任《上海老年报》社总编助理兼副刊部主任、《军休天地》杂志社主编、《九九关爱》网站顾问团团长等。现为上海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浦东新区杂文学会顾问等。自1964年以来，在海内外200余家报刊上发表各类作品8000多篇，其中不少文章入选《时代领跑者》《文苑剪影》《上海杂文选》等近百部书中，著有《亚夫杂文选》《人生畅想曲》《黄昏风景线》《书斋文化》《杂坛徜徉录》《名家斋号趣谈》等；主编《寿星列传》《三十六计新解》《中华名人书斋大观》《老年生活实用大全》（新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