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新兵连之六
第一个春节
1977年春节前的一个星期天,吃过上午饭后,我与张广利,李玉国、朱崇贵,张秀中,陈令康等几位新兵便在新兵连院子里闲转。
当转到最东北角时,看到一个大粮库的门半开着。觉得蹊跷,便走了进去。此时,只听“轰”的一声,只见数千只麻雀腾空而起,飞向粮库的两端和部分已破碎的玻璃窗口。我们都惊呆了,咋这么多麻雀?此时,我们观察到这座粮库长约60米,宽约20米,高约15米,粮库分别堆放着玉米、大豆和高粱。麻雀是从门和破碎的窗口进来的,是来偷吃粮食的。这些麻雀的飞行引起了我们的兴趣,我们就每人拿了一根长竹竿追赶着麻雀,我们追到北头,麻雀就轰然一声飞向南头,当我们追到南头,麻雀又轰的一声飞向北头,我们就这样追来追去,没有几个回合,发现麻雀竟然越飞越低,飞的距离也越来越短,这个发现让我们都兴奋起来,更起劲的追赶着这些麻雀,不一会他们都纷纷掉到了地上乱蹦,我们就抓一只捏死一只,然后放在一堆,这时我们就想:何不将这些麻雀送到炊事班,让他们炸了,也是一个菜呢。我们几个交换了一下意见,都觉得可行,便更起劲的抓起麻雀来,直到我们累的也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我们在粮库里找到了一只麻袋,将这些麻雀装在麻袋里,足有30斤重,然后高高兴兴的抬到了炊事班,说了我们的想法,没想到炊事班长只哼了一声说:“你们这些新兵啥也不懂,谁有功夫弄这个?抓紧抬外面扔了”。我们相互瞅瞅,很不情愿地把麻雀抬出来扔到了炊事班外面的垃圾堆上了。
可惜!可惜!
春节前的这几天的训练项目是半自动步枪打靶,训练内容是练习站姿、跪姿、卧姿瞄准,在我们端抢练习时,班长、排长会拿着瞄准镜随时检查我们瞄准的情况。腊月二十八是新兵半自动步枪打靶考核的日子,每个班挑四名平时瞄准好的先打靶,我被选在这四名之中。轮到我上场时,我严格按训练要领做:缺口对准星、三点成一线、均匀呼吸,确实瞄准时憋气,柔和扣扳机。当我连续完成站姿150米、跪姿200米、卧姿300米实弹射击后报出的成绩是优秀!
呀!我自己都给自己哇塞了,第一次打靶,竟打出了优秀,有点弄不懂自己了。我有这射击水平?
腊月29刚过午,新兵连大院门两旁挂起了两个大红灯笼。各排按照连里要求组织了击鼓传花和猜字谜等游戏。游戏结束后就吃了下午饭,饭毕休息。待天暗下时,班长让我和在打靶中也获优秀成绩的新兵副班长张广利,每人拿上两支半自动步枪,跟排长郑碧辉、班长张长群悄悄来到了白天已侦察好了的湖泊边。班长从兜里拿出子弹,分别压满了四个弹夹,并卡在四支半自动步枪上,然后每人一支枪,跟随排长慢慢的向湖泊边上的芦苇处靠近了些。排长压低声音并用手指着湖泊冰面上的目标(大鸟)说:“我打最北面的这个,你们仨按往南的顺序分别打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目标,听明白了吗”?我们也压低声音回答道:“听明白了”,唯恐惊飞了目标。
排长命令瞄准15秒,然后听他的口令同时开枪。我们都屏住呼吸,镇定着瞄准目标,待排长低沉的一声“打”,我们便扣动扳机,同时枪响。枪响后只见冰面上硕大的鸟群均扑棱着翅膀在黑暗中惊恐的飞向四方。待鸟群散尽后,我们把目光集中在冰面上,只见上面留下了四个不动的目标。排长让我们两个新兵把枪放下,去冰面上把鸟拿回来,我俩跑到目标前一看,这鸟可真大呀,而且脖子也是长长的,三个白的,一个黑的。我俩就提着鸟的长脖子滴溜回岸上,感觉这鸟沉沉的,每只大约有十六、七斤重。排长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说这是天鹅,我和张班长拿枪,你俩拿上天鹅回排里,回去后不要对任何人说今晚的事。回来的路上,我心里直嘀咕:天鹅数量少,是不是不应该打?
因出去时就未走营区大门,所以回来时仍未经大门就回到了营区,待回宿舍前,排长叫我俩将天鹅都交给了张班长,我俩又拿着枪回到了宿舍,进得宿舍后,发现竟无人注意我们,瞧他们都在打扑克、贴纸条、下军棋、唠嗑等,正沉浸在放假的快乐中。
过了一会,排长和班长也回到了宿舍,但他俩两手是空的,天鹅放到哪里了?《纪律条令》告诉我,不该问的不问,所以我只能忍着不问。
年三十的午饭是会歺饭,每桌四小盆菜。因平时都吃不饱,这顿年饭是吃的比较饱的。米饭、馒头管够,但炒菜就那些,仍然不够吃,当我们离开餐桌时,四个小盆子里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还有用馒头擦盆子里面的油水吃的,所以,盆子干净得光可鉴人!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开心的。
在部队过第一个春节,又放了年假,新兵们都开心、快乐、兴奋,天气虽然寒冷(仍在零下20多度),但都似乎忘记了。饱饭之后也顾不上休息了,钻草原、跑戈壁、溜冰湖面等,总之是玩的不亦乐乎!
下午开饭时间快到了,在外面疯玩的新兵们也零零散散的回来了。这时,排长这样布置任务:每个班抽两名同志到食堂把馒头打回来,把碗筷拿回来,17班18班去草原、戈壁滩找干牛屎、马屎、骆驼屎以及树枝、树皮等能烧的物品,19班烧开水烫天鹅毛、剁天鹅肉,20班找砖支十二个脸盆灶(每个人就一个脸盆,洗完了脸再洗脚),马上行动。
各班接受任务后,行动迅速,一个多小时后,17班、18班捡回来了干牛粪、马粪、骆驼粪以及树枝、树皮等堆了一大堆。李玉国、张为效还分别捡到了两坨和一坨骆驼粪,放在捡来的牛粪、马粪堆里格外显眼,因为骆驼粪是牛粪体量的约3倍大(有脸盆口那么大),他俩的脸上都因此而堆着骄傲的笑容。19班已将天鹅肉剁好堆在一个床板上,20班已支好了12个脸盆灶,班长将大料分放在这些脸盆里,然后放入天鹅肉和水,便点火开煮。干粪燃烧呈现出蓝色火焰,欢快地舞动、闪耀,甚是令人喜爱。这时排长说这蓝色火焰就像夏季盛开的马兰花。大家都围在脸盆灶前,不断的向灶里加添干粪,蓝色火焰也就愈旺。半个小时后,盆里发出“咕啫、咕嘟”的声响,就像久违的美妙音乐,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又过了一会,从脸盆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那种鲜美醇厚的肉汁味,充满了整个院落,这滋味仿佛能让人瞬间忘记一切,忍不住想用手指从脸盆里夹块天鹅肉快速送进嘴里。
一个小时过去了,大家都垂涎欲滴,此时排长发声:每班三盆,放开了肚皮吃!听到排长带有爱意的指令,新兵们急忙跑回宿舍,从挎包里翻出新发的袜子,包住脸盆边缘,又迅速端进宿舍,放在已经掀起被褥的床板上。我也急不可耐的用筷子从盆里夹起一块天鹅肉,一口咬下去,感觉肉质细腻,香醇浓郁,回味无穷呢。我们新兵们这样开心的吃着、笑着、闹着,直吃到很撑的感觉才作罢。
我从军20余载,无酒的春节会餐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但它是忘不了的一次,也是最难忘记的一次!
48年来,每当想起这次春节,满心温暖之余,总还有很多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当年,从排长到新兵,没有一人认识到不该猎杀动物。事先知道将被作为春节佳肴的动物是天鹅的,大概只有排长一人。以后的岁月里,随着眼界的开阔和思想境界的提高,我意识到,那些美丽的天鹅,应该自由翱翔于天空行走于大地,得到人类的呵护。渐渐地,对那次行动的愧意在我心中滋生了……可我对当时的决策者排长却一直心存感激和尊敬。排长,不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从当时的大环境和他的阅历看,他不可能知道应该保护天鹅。我们挨饿,他也一样挨饿。并且,看到我们挨饿,他作为领导者还要多一层无能为力的痛苦。他尽力带新兵也关爱新兵,全排新兵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在春节聚餐连里拿不出像样的菜的情况下,置身冬季戈壁滩与草原交接处,还能找到比猎杀动物更好的办法,给这些第一次离开爹娘在遥远的边陲过年的小弟弟们以新春的安慰、快乐吗?历史是有局限性的,不能拿现在的动物保护标准苛求48年前的年轻人。这里,我请求大家给予排长和我们更多些宽容、理解。
吃撑了就三、五成群的去训练场上散步,我和王秀民、李明昌走在了一起,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嬉笑打闹了一会就都气喘吁吁的了,然后我们就把训练场边上的苜蓿草折断一些,放在屁股下面坐着休息。忽然,王秀民说:“小丁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想入党、提干,争取在部队多干几年”,然后我问王秀民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他不吭声了,我又问李明昌同样的问题,他沉默了许久,才沉闷地说:“以后看看吧”。
又沉默了。
又过了一会,李明昌突然问我:“你帮厨那天第一顿饭吃了多少馒头”(新兵连规定每一位新兵有去炊事班帮厨一天的机会,这一天吃饭不限量)?“我……我……我……”,我连吐了好几个“我”,还是沒敢说出吃了多少馒头,因为我吃的太多,怕说出来他俩会笑话我,没想到王秀民又突然高声问我:“到底吃了多少”?我不得不说了,我带着恳求的口气对他俩说:“我说出来你俩别笑话我,更不要给别的战友说行吗”?李明昌便急不可耐的说行,你快说,我说我吃了17个馒头。他俩听后便哈哈大笑,直到笑够了才停下来。王秀民用他的大手用力的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还以为你吃了多少呢,原来只吃这么一点,我吃了35个!
这下轮到我哈哈大笑了,并嬉骂道:“你是猪啊,吃那么多,这件事我再也不怕说出去丢人了”。这时李明昌也接着说话了:“我们来到新兵连的第三天,我就悄悄的找到排长说我腰过去有裂纹,不敢大角度弯腰,不敢踢正步,但我会做饭,会炒菜,希望能去最脏最累的炊事班长期帮厨。我之所以敢说这些,是因为已经来到新兵连,我成为了一名部队的战士,他们是不能再把我退回去的。结果是排长请示了连里,连里批准我帮厨至新兵连结束”。听了李明昌的话,我一下子就愣住了,眼睛直直的看了他足有半分钟,然后我又转过脸来对着王秀敏的脸又看了半分钟。
好陌生啊,不认识这俩货了!
王秀民比我大八岁,李明昌比我大七岁,王秀民饿的受不了了,敢违反纪律条令,偷偷摸摸去蒙古族人家里找酒喝、找肉吃,有时还带着我去吃;李明昌为了吃饱饭,为了不吃训练的苦,竟敢欺骗首长一箭双雕去了炊事班(既能吃饱饭还不用吃训练的苦)。唉,大几岁当兵可真好啊,他们有阅历、有经验、会看问题、会处理问题,关键还会狡猾!看来,以后我真得向他们多学着点呢。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早上起的很晚,连部通知吃水饺,以排为单位去炊事班领取和好的面、调好的馅和擀面杖。各排去炊事班领取后便都围在各自的餐桌周边准备作业。排长大声喊:“谁会擀饺皮”?没人回答。其实我会,但我担心其他人会说我“充能”显摆自己的本领,所以我也没回答。排长又喊:“谁会擀面皮”?这时何建新回答说他会,我也就接着说我也会。排长就把两根小擀面杖交给我俩,并说擀圆、擀均匀、擀快。我卷卷袖子抓起擀面杖就擀起来,我刷、刷、刷擀了五六个饺皮子,抬头一看何建新,他一个饺皮子还没离手呢,而且擀的形状连椭圆都算不上,有些像驴脸(会擀饺皮的都懂)。排长看了他一眼,显得很无奈,又示意我快擀。我见识了何建新擀的饺皮,就更加有信心了,就更起劲地刷刷起来。几乎是我一人擀全排包,而且还供得上!有的包一个饺子在手里能捏吧好几分钟,因为在家干的太少了,我们边包边煮快干了一个半小时了,即将结束。这时大个子二排长走了过来,站在我边上,低头看了看我擀的饺皮,抬起头来拍了一撑我的肩膀说:“人才啊,这边擀完了去帮我们二排擀”。我知道这新兵连里,排长、班长使唤新兵干活,那就像老百姓使唤小毛驴干活一样,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在我帮二排快擀完时,一排长走了过来,和二排长一样,看了一下我擀的饺皮,拍了我一下肩膀“人才啊,抓紧擀,擀完了去把我们一排剩下的全部给擀了”。这个时候我已觉得肩膀疼痛感很强了(我是左撇子,左手擀),但我还是坚持擀,想尽快擀完吃碗饺子好去玩。在边擀边遐想中,肩膀突遭一击:“人才啊,你这个新兵蛋子饺皮子擀的这么好啊,在哪里学的啊?抓紧擀,擀完了去把四排还没擀的都擀了,我管你吃饺子”。
四排长东北人,大嗓门,性格直爽,大大咧咧。在帮四排擀完最后一个饺皮丢掉擀面杖时,我的左肩膀已疼痛难忍,感觉左胳膊抬不动了。我可以吃饺子时,食堂里只剩下四排的人了(也不用担心去帮三排擀饺皮了),我问四排长,三排长和三排的人呢?因为只有三排长没来夸我是人才了,四排长回答说:“靠!三排兵绝大部分都是贵州和广西那疙瘩的,他们早就把领的饺馅炒吃了,面做成面汤喝了,吃完了早溜了,一伙怂兵!”。
吃完回到宿舍,已累的没有精力玩了,而且,肩膀疼痛更难忍了,好在放假休息几天也就过去了。
躺在床板上,我在想,今天是怎么了?三位排长都夸我是“人才”,是哪位老先生一手教出来的吗?一人一句“人才”把我累惨了,那我也心甘情愿!不过,自那以后40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人喊过我一声“人才”,虽然我也很愿意再听到谁喊我“人才”,哪怕累的再疼些,我也愿意!
晚上排长问我怎么学会的擀饺皮?我说,父亲省下来的细量(面粉)都拿回家来,他又从家里带些粗粮煎饼回单位吃。母亲为了让我们吃的好些,就隔三差五的包饺子我们吃。由于母亲是村上的妇女主任,工作时间比较紧,为了节约时间,母亲教会了我擀饺皮,就这样,我的饺皮越擀越好了。排长“嗯”了一声说,你家条件还算是好的呢。接着又说,今天你辛苦了,我给你班长说年后开训你接着再休息一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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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丁保光,1961年出生,山东省临沭县人,大学学历,毕业于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学院、中共中央党校。历任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兵某团文书、机械师、政治处干事,某师秘书、团党委委员飞行大队教导员、政治部部委会委员兼理论教研室负责人(副团职、中校),临沭县公安局经侦大队教导员、二级高级警长(正县级)。论文、调查报告、通讯、报告文学、散文等作品见诸军内外多种刊物、报纸、文集、电子期刊及数字媒体。
编辑简介:王思雨,女,笔名:诗雨年华,80后,山东临沂人,临沭县作协副主席,临沂市作协会员,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作品见于《齐鲁晚报·青未了》《新疆文学》《临沂日报》《七月颂歌》《东方散文》《真言贞语》《今日头条》《双月湖》《鲁南商报》《钻石文艺》等各大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