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阎纲老师
拜访阎老师是我多年的夙愿。阎纲老师是文学界的老前辈,一直是我心中崇拜的偶像,我是他的忠实粉丝,年轻时我就喜欢拜读他的作品。这不仅因为阎老是我市礼泉县人,我们是乡党,更因为他是文学巨人,当代著名作家、文学评论家,为文风文体改革做过巨大贡献。他曾在中国作家协会、国家文化部等部门工作。担任过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主持编辑《文艺报》《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当代文学研究丛刊》《评论选刊》等报刊。是首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第六届“老舍散文奖”得主。出版有:《文坛徜徉录》《文学八年》《阎纲短评集》《神·鬼·人》《余在古园》等10多部评论集。多次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研究成果表彰奖,以及《我吻女儿的前额》《爱到深处是不忍》等20多部作品。
2021年1月21日,我与咸阳广播电视台的两位记者一起去拜访阎纲老师。说好了下午5点见面,去了他老人家却外出不在。去之前,我就得知90高龄的阎老依然身体健朗,精神矍铄。两小时后回来一见果真如此。小于阎老13岁的我头发稀疏,没一根黑发,阎老头发不仅浓密且极少有白发。看上去最多也就是七十岁左右。阎老风趣幽默地说:我是属猴的,瘦猴一个,电线杆子一根。60年来1.78米的个头,体重在60公斤上下浮动。瘦没亏待过我,“文革”期间,斗红了眼,我被请上“喷气式”,一斗就是上下两个单元,腚青脸肿,斗而不倒,一直坚持到斗人者嗓门哑了,揍人者拳脚软了。干校期间,插秧、拉车、脱坯、盖房、挑大粪、人拉犁,统统干得利落。改革开放住上福利房,有时候停电,独上高楼一十七层,不喘气非功夫也,老来瘦也。有钱难买老来瘦嘛。阎老说他刚才去看望附近一位家乡作家。
礼泉人杰地灵,历史上出了著名的维新派宋伯鲁、外交家符浩等许多名人。近日,他日夜兼程整理“礼泉作家名录”。我拿出最近咸阳日报刊登他怀念邹志安的文章,阎老兴趣盎然,侃侃而谈,讲起来邹志安的人品和文品。
邹志安是农民的儿子,他把表现中国农民喜怒哀乐、理想追求和中国农村的变革生活,作为自己的创作主题。邹志安是黄土地的孝子,他一生歌颂黄土。他笔下的黄土取向于《父亲》,《父亲》取向于黄土,从亲缘血脉的传承上发现中国农民的传统美德。笑声中有哭声,深情中见忧愤,而他的基调连同他的死,都带有悲壮的气质,可惜他只活了46岁。
他兼任礼泉县县委副书记那年,我从北京回来,他请我吃饭,我说你生活困难还自掏腰包。他笑着说,一顿家常便饭还是吃得起的嘛。我不忍心,让同桌那位企业家付了费。阎老师如数家珍的给我讲述文化、文学。后来,在他给我的书中看到,朋友宋遂良说阎纲“平日待人温文少语,为文往往锋芒逼人。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以情为文,以气为文,勇敢地批判,敏锐的思辨,火热的感情和令人会心一笑的智慧,使他的文章独具魅力。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那几年,他精神抖擞,思想解放,不顾胃癌的危险,忍受精神的折磨,呕心沥血创办刊物,倾心于文风文体改革,扶起大量中青年作家,做了不少好事。”现在告老还乡后,仍然念念不忘扶持家乡的中青年作家。
我随即拿出自己非虚构长篇小说《追梦》样书要阎老师看,阎老看见封面上的名字,连着说了几遍:“你这名字好呀!”接着亲切地问我大概什么内容。我说是写几个文学爱好者一生矢志不移追求梦想的故事。阎老严肃地问:到底是非虚构还是传记?传记文学的基本特征是以历史上或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为描写对象,所写的主要人物和事件必须符合史实,不允许虚构。在局部细节和次要人物上则可以运用想象或夸张作一定的艺术加工,但这种加工也必须符合人物性格和生活的特定逻辑。在这一点上它有别于以虚构为主的小说,所写的人物生平经历必须具有相当的完整性,不然,会带来许多麻烦的。
我说是写自己的亲身经历,阎老听后轻松地笑了。肯定地说,这可以!阎老说他正在编写《礼泉作家名录》,列名凡八十,两万八千字。可惜你不是礼泉人。我为90高龄的阎老,对家乡文化事业执着热爱和扶持文化新人的满腔热情深深打动。永康颐养中心董事长康长良见我们说的很亲切很投入,建议将散文集《长长的话,慢慢说》送给我们,这是阎老回故乡后2020年底刚出版的新书。和我并排坐在实木沙发的阎老,将书放在大腿上,灯光下没有带眼镜,娴熟地挥舞签字笔,扉页上便出现一行行潇洒流畅的书法:“历史在悲剧中推进,写作亦然。庚子年冬。康长良董事长嘱送升先先生,批读留念。八十九岁阎纲。”之后抬起头把书递给我说:“历史在悲剧中推进,写作亦然”。这是我一辈子的深刻体验,抄录给你这个作家。书是我的,康长良董事长嘱我送你的,照实写上。然后以同样的方式和内容,给两位记者题字赠书。阎老的认真务实精神,再次让我钦佩的五体投地。
离别时,阎老叮咛我说,把你的大作留下。我说,你闲了在保重身体的前提下抽空看看,诚望提出宝贵意见。阎老笑了:“没有闲的时候,大作一定看,但得排队,前面还有好几本,谁也不能插队。”我说,样书是专门给你印的,字体大,行距宽。那好嘛!接着阎老又补充说,我颈椎有毛病,多数时候躺下看书,再新的书都得一页一页撕开。我开玩笑说,你老阅读的认真劲,是恨不得把书吃了。阎老笑了,说的嘹!你老在北京生活了近70年,家乡话还说的这么地道。阎老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王蒙就喜欢听咱陕西话,“猴女子”“牛牛娃”“骚情”“受活”“瞎种”。克里马叉一词北京话还没办法翻译。老汉我如今还能咥一老碗biangbiang面。“美美咥上一顿羊肉泡”。
哈哈哈,在场的人都笑了。离别时,我紧紧握着阎老握过如椽巨笔的手不肯松开,相见恨晚。拜访阎纲老师,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还不到一周,26日早8点半,闫老师就给我打电话,叫我上去一趟,两本书都看完了,他在家等我,当面给我说他的意见。一点多钟到了礼泉县,考虑闫老师午休没敢打扰,闫老师又把电话打过来,说他在办公室等我。阎老热情招呼我坐下喝水。说咱现在聊一聊你的《追梦》。本来很忙,但康长良介绍你来,你又专门给我印了大字版,我很过意不去,专门花了两天时间把你的两本书都看完了。提意见就得负责任,不看东西,我说不出来啥。你的《追梦》主要是写个人奋斗史,从年轻时候起,结盟起誓,矢志不移,从文学名著、作家柳青等名人和作品中吸取力量,永败永战。你的学习、写作等等都是够奋斗的,是个成功者。
书中李大志自编自演、自己筹集经费拍电影,丁大光在家庭破裂、穷困潦倒,生计难以维持的困境下坚持写作,是最基层的文学爱好者的典型。作为传记作品完全可以。你把时代背景也写清楚了。既是个人成长史,也是大秦市发展变化史,很有意思。困难时期去背粮,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平反冤假错案、严打、民办大学等大事都有,很真实。李大志、丁大光、王学习、韩红梅、母亲等人物形象都很生动。文字是流畅的,方言和民谣给小说增色,亲切、有趣、耐看。里面的母亲形象以及1962年困难时期,你去背粮的章节很好、很真实、很生动。许多历史事件里面都有,大跃进、浮夸风、一平二调、社教、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都写进去了,很好!
你的小说很成功,我看完全可以出版。不要回避矛盾。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物之间的冲突。没有冲突读者就看不下去了。有喜剧,有悲剧,有波浪才好。小说要有矛盾冲突,人物内心冲突。马克思讲,你要是嫌玫瑰花刺扎,你就不要碰它。毛主席说过,打锤闹仗才有人看,这话太有意思了。
阎老说:“你对民俗研究的很透,书中有许多地方引用民间的俗语、歇后语,顺口溜、笑话段子,许多民俗的东西很有意思,书完全可以出,没麻哒。你的散文集《草根情结》文字生动朴实,很值得一读。你在书里面一再地说,人活一辈子,就要给世上留下些东西,不然就太遗憾了。”老先生(阎老称我为老先生,我实在不敢当,说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娃娃)你的文字是流畅的,很不错,但背景写的还不到位、不够深。当然,也许你是有意回避。当前一些事很敏感,出版社把关很严。我的四大本书送到出版社,人家要砍掉三分之一。我问为啥,说是当前有些事不宜公开。我说那我就不出了。出版社说,我们给你稿费。我说,我安贫乐道一辈子,不在乎这些钱,所以就没有出。后来我们礼泉县筹集资金,以文史资料给我出了。第一本是我的文化之旅,是个人经历史、也是家史、文化史。第二本、第三本是我的作品,第四本叫《论阎纲》,别人赞扬我的、批评我的、我都收进去了。我的理论、评论、散文,都带一些批判性,因为马克思主义的精髓就是批判,批判一个旧社会,迎接一个新社会。这一套书你要能弄到就好了,你可参考。(不久,我就搞到了一套,如获至宝)
《追梦》还可以再改的更好一些,出版前,再把文字校正一下,错别字改改。我觉得散文《草根情结》和小说《追梦》都很很好。趁有激情,社会背景可以再写细写真些,有些暂时不宜公开的,出版时拿出来放下,百年后,时机成熟,儿女可以再出。书也可以让儿女先看,听取他们的意见。这就是我的意见。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一句官腔都没有。我专门到‘文翠轩’书画店给你给写了一幅字,信封都是人家书画店的。我的字并不好,题字都是针对文章内容写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为了啥来,为了《追梦》。
回家路上,九十岁高龄的阎老清瘦的脸庞,一双汇聚智慧的深眸,高高瘦瘦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脑海里全是米寿之年的先生精神矍铄的高大形象,这位“安贫乐道一辈子”的耄耋老人为家乡的文化事业鼓与呼,四处奔波,日夜操劳。百忙中挤出时间看我的拙作,并当面指教题字。更让我既感动又难堪的是,他把我带给他的礼品和润笔的红包全部归还于我。地方上稍有点声望的人一幅字画,动辄就是四位数,甚至更多,阎老是全国文化界的名人,耄耋之年热情地接待、认真的阅读,真诚地指点和评价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他的诚意。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福:阎老师,您辛苦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