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究读懂了那一首关于清明的诗
文/何雪峰
周末,女儿从绘画兴趣班回来,手里拿着一副自己作品:远处是山,近处是河,中间是绿油油的麦田和参差的房舍。小河边,垂柳如丝,燕子斜飞;矮墙外,密竹疏桃,绯红点点。图画上还题有杜牧《清明》的诗句。 女儿告诉我这是清明,是春天。我说对,这是故乡的清明,是故乡的春天! 清明节的前一天,一场不期而遇的雨如期而至,只是比想象中大了许多。 下午放学后就该休清明法定假日了,可是按照老家当地的习俗,今天正是上坟扫墓的日子,因此,趁着午间休息,匆忙回家。 黄纸、冥币、挂青,等等这些清明上坟必需的传统物件,父亲应该已经准备停当。于是,在回家的路上,我就顺便买了几挂鞭炮和几只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塑料花环。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祭祀的物品的也发展得花样百出应有尽有,如果真有泉下有知一说,看来死去的人也享受到了社会和时代发展的红利。 元宵节送灯、清明节扫墓、十月一送寒衣,这些都是天大的事情,无论身份、地位和身在何处。此刻,雨中匆忙的车辆行人,想必大多与此有关。年少时,总觉得那些只是一种虚无的形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年岁渐老,才知道这些形式必不可少。 回到老家时,三叔和两个堂弟正在等我。父亲老了,腿疾日益严重,已不能像往些年那样张罗这些事情。我的二叔,修建新房时意外亡故,至今算来已快二十年了。好在花甲之年的三叔身体还算硬朗,今天一大早就从西安打工的地方赶了回来,主持家族的祭祀之礼。 家族的所有坟茔,几乎全都分布在村子北头对河两岸的坡脚和山沟。 最先去的几个坟茔,墓主人的身份和信息我是一无所知。但从祭祀的顺序来看,应该是族里辈分最高的先祖,因为从无交集,因此也谈不上悲喜。献花、上香、挂青、烧纸钱、放鞭炮,差不多成了例行公事。 但我知道,对沟渠里,那片与周围毫无差异的庄稼地里,埋葬的是我的祖父。关于祖父的有限信息,大多都是从邻居长辈那里获取的,十三岁丧父即成为孤儿的父亲似乎从未提及。据说,祖父身形魁梧,是那个时候村子里难得一见的大高个,也是赌博场上远近闻名的一把好手,最值得可圈可点的经历,就是参加过卫东镇东湖水库的建设。祖父的坟墓原本有个土谷堆儿,在那场遍及全中国的“平坟运动”中,当所有人都处于等待观望时,祖父的小姨子、也就是我的姨婆,第一个勇敢地举起撅头,刨平了姐夫的坟墓。因为这个举动,她不但领了生产队的工分,也挣下积极分子的荣誉。对于这件事,我想父亲肯定无助过、愤怒过,虽然他最终选择了理解,但他一直心存遗憾。四年前,当父亲和三叔商量着要在祖父坟墓的原址修建一个简单的门面并围拢一个土堆时,我是坚决反对的,但父亲和三叔一意孤行,我的反对无效。等我再次在某一个节日上坟祭祖时,看着父亲和三叔掩饰不住的欣慰之情,我突然理解了他们的固执和倔犟。 祖父在父亲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我无从知道。但每次和父亲见面,那怕是我已过了而立、不惑和半百之年,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告诫我远离赌博,不要妄想不义之财。由此,我猜想父亲对于好赌而短命的祖父,大概是爱恨交加吧。 祖父坟茔对面的桦树沟,是祭祀活动的最后一个地点。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和三叔都会把手里拿的祭品交给我们兄弟,然后落寞地离开。作为同胞兄弟,他们是不适合去那里的,但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们内心深处一定有着无限的悲戚、伤感和思念。我们兄弟几人也不约而同地停止闲谝,来到那个立着石碑的墓穴前,为二叔认真地做完每一道程序。 二叔的死,属于意外事故,在新年钟声即将敲响的那个寒冬腊月,我亲眼目睹二叔蜷缩在冰冷的土地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当急救的医生宣布了死亡结论,救护车绝尘而去的那一刻,我禁不住失声痛哭。我知道,二叔家的天塌下来了,我那没有享过一天清福的二叔,像一只悄无声息的蝼蚁,自此从这人间永远地消失了。二叔的亡故,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也使我对文字表述的人生无常有了真切的感受和体会。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变得有些消极,并且看淡了这世上的许多人和许多事。 好在二叔走后,无人庇护的堂兄勤快踏实,积极尝试了许多行业,终于在养殖方面干出了名堂,日子也过得一年胜似一年。我想,苦命的二叔也该能放下心了。 祭祀完毕,兄弟们匆匆话别,各自离去。站在站老家门前,看着菜园里那熬过一个冬天的韭菜,一簇簇长得正欢,突然觉得人不是韭菜,却又像极了这韭菜。 清风拂面,春雨绵长。清明,已不是诗句里的清明,耗尽半世光阴,我也终究读懂了那一首关于清明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