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嘴里的血腥味，春天之于我们——突如其来。
——（以）耶胡达·阿米亥
误了一场雪
没赶上这场雪
因为没听到那阵雷声
气侯早已任意混搭
对飚皇帝的癔症
龙年以来丧失了听力
闭眼，可以修复耳根
雪就摸着黑下了
贴在窗外的清晨
一只鸟在松针上试探深浅
踏出了一线沙漏
吓得慌忙斜飞向电线
请它的神给它定神
只有它能，在白色平面闯祸
被四维世界赦免
四九天窗外
北窗被封得死死的
北风还是围着它吼叫
食肉动物的喉音相对单调
欲望直接得原地转圈
只能拢紧衣领，以防自己
像墙上垂下的旧电线那么飘摇
残雪从荒草丛败退到墙角
盐碱地上的危房
谁看着都想拆了它
远处的废铁管横着搭着竖的
交叉处是黑猫的窝
荒地上的那只眼
看上去病得很重
却一声不吭
抛 锚
路，大寒之夜的舌头
吐出无穷的卡夫卡困境
魔咒裹着风噪，紧贴玻璃
暗黑以方向之名咀嚼车灯
此行是来是回
此行何以成行
车被问得头大
走神的离合器突然甩出一记耳光
整条路“咣”地停下来
灵魂被摔成几瓣
双闪灯结结巴巴
这是那条路
我是哪个我
车轱辘话都是说给自己的
大卡车成群撞向对面的远光
像歼灭战派出的敢死军团
停下的都是目标的弃子
正如流星被夜空抛落
这熄了火的萤火虫
望着我
在野地上冻得冒烟
天 籁
往往用不着到深夜
祂就扮作虫鸣声从脑中溢出
对流身外同频的粉末
细密，均匀，像炒锅中的沙子
没有爆炸的冲动
也像汤锅里的开水
放弃了沸点
没有增减的沸腾是多余的
因此潜伏在三维之外
托起，也覆盖所有声音
淹没上千亿人的故事
我的耳朵是它为数不多的朋友
多年来它们习惯了祂的抽象
总能看穿伪装成祂的夜风
在描述生死时的疲软
在祂面前，那些幼稚的子孙
——天象与气象
弄出各种动静
而后不了了之
祂都不说。只是涌动
水 帕
那条小河从前世流出
童年最后一天的正午波光沸腾
她出水的那一刻
草的骨，木的血
眼里的清泉
定格成雾状的太阳花
与少年眼中的底片叠影显像
在骨肉之先
灵魂已确信此生神奇
此后小河消瘦
雨下在黄昏
下在各自漂流的筏子
她寄出的手帕，被浓雾折叠
雪藏在镜子深处
直到老去。一生下雨的人
也没能打湿
绣在帕子中心的波纹
绳 子
在电话线那头
你洒下的酒
弯曲成一条红河
滴滴都是咸的
赤脚走出的墨线
连通跳荡的泪管
关于你和我的他们
那些蚕丝和藕丝
如三月的细柳
在河面梦游
再喝一杯吧，然后
为夹在相册的那缕头发
为切下的盲肠
织一件蛇皮外套
归元寺
你看黑色象背上起落的翠鸟
北墙的佛头就掠过一片薄云
故事在东西两头并进
曲折成一团花火
你累世生发的草木
一片叶一片叶地释放
助燃角色的命运
雪原纵深冲浪的白马
将自己跑成枣红
汗血淌着森林之王的忧伤
你的熔炉就此色调一统
烈焰绽开射手的弓弦
捕获处子的回眸
马蹄声在嘶哑处卸下忐忑
拂过归元寺院墙的梅枝
第N维
那天我提着一个洞
在天秤座的钢丝上行走
光的标本集满全身
一个人在宇宙拾荒
胆子走在灵魂前头
那天我在洞口查看
从前扔进去的一堆石头
翻腾着要重回我身
风暴吹皱了它们的纹路
吹不走这黑色配偶
那天我骑着这个洞
找寻失散多年的耳朵
谎言的干尸上盖满我的印章
死灰的腹语
道尽我阵亡前的不堪
我以仅剩的颜面跃入洞里
随滚筒的两极纠缠
而后是刑满释放般的宁静
在呼吸都可以省略的去处
谈何他乡故乡
除 夕
好好除夕
为了下一个除夕
好好吃就是了
口腔的真理是吃个够
剩下的用来自说自话
烟对着酒说，
酒对着糖说
一千句顶一句
废话是用来顺从的
反馈无效
反对无效
台球杆法
吃饭时吃饭
睡觉时睡觉
老和尚的偈语
专治叔本华的钟摆
找不到平衡时
就奔向那张球台
瞄准空虚
以痛击痛
三点一线
落袋为安
纠结只会令人发指
误 会
翻腾了一系列副词
不能描述掠过窗台的鸽子
羽毛的成色
至于它的叫声
与我的眼神一样
被误读了多年
这支笔使惯了第一人称
辞退了你们和他们
干起活来像那只笤帚
一挥而就后
又回到墙角
三月，危险如花
亲近抽象的人是危险的
她可能是一面桃花
一瓣照着一瓣的阴影
一瓣将一瓣画了下来
都以为是完整的自己
悬在三月的枝头
和时时生成的过往
亲近抽象的人是危险的
他是个失手的刀客
败于击杀时眼中闪烁的桃红
坐骑勒停在密林香阵
抬眼花雨，低头毒刺
应劫还是渡劫
已没有区别
2024-3-叶朗
本期图片提供：摄影艺术家梅里尼科娃·娜塔丽娅（娜娜）
叶朗， 70后导演、制片人，诗人，湖北洪湖人，现居北京，曾供职阳光卫视等影视制作机构。纪录片代表作品《废都》、《两宋三百年》等；文章及诗歌作品发表于东京《华人文学》、《南方诗歌》、《北京诗歌网》等刊物及文化诗歌平台。诗集《野草拔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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