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年
苏北地方,军阀孙传芳联军撤退后,遗留下很多枪支,地痞流氓纠合起来,其中有的是从军阀或国民党部队中脱逃出来的散兵游勇,也有极少数穷人被裹挟或哄骗,为着混口饭吃而加入。这些人已不是单个作案的不肖之徒,拥有足够枪支,为非作歹,啸聚抢劫,掳人勒索,地方治安混乱,尤以泗阳、沭阳两县尤为严重。淮阴边境,遭匪蹂躏案件,亦时有所闻。匪徒目无法纪,有时成群结伙,竟然白昼抢劫,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甚至胆敢聚集一起数日不散,打家劫舍,鸡犬不宁。以致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淮阴县在十年前匪患多发生在偏远地区,时来时往小打小挠,尚未形成气候。但民国十九年(1930年),在渔沟、三棵树形势大变,小股匪徒相聚结伙,明火执仗大肆焚烧抢掠,殃及数十平方华里,逐步形成燎原之势。继之1931年苏北特大水灾,广大农民遭受灭顶之灾,甚至个别富者为了自保亦参与其中。广大灾民纷纷外出逃难,少数有亲者投亲,多数奔向城市边缘,讨饭为生,农村十室九空。匪徒们对年老病衰不得已留守者亦不放过,捉人遍搜。匪势猖獗,已臻极度。见农村无利可图,贼手渐伸向集镇。后来匪徒深入清江浦城内,事先探之,以富户作为肉票,不达目的决不放过,以至撕票,市民尤其大户人家极度惊恐,民不聊生,人人自危。笔者祖父亦曾遭受匪徒敲诈勒索。
涟水县红窑区、淮阴县王营镇西坝一带,国民党县政府每天派出武装警察马队巡逻,土匪依然有恃无恐,巡逻的警察马队屡遭袭击,人员、马匹多有伤亡。铜山县城东部边缘孙庄,群众曾自发起来抗击土匪。翌日,大批土匪集结前来报复,全庄罹难,除了十多人混在死人堆里幸免于难,其余全部杀光,连孕妇、儿童也未能幸免。这些土匪无恶不作,经常偷、抢农家小孩作人质,交不起赎金,就被扔到野外喂了野狗。有的土匪大白天结伙,明目张胆抢劫、强奸、杀人。淮阴县丁集区,一对新婚夫妇婚后第二天回门,傍晚时分返家时,行至二道沟,碰上四个土匪,所带钱物被洗劫一空,遭毒打后,夫妻俩被扒光衣服捆绑,用毛巾塞嘴,当着新郎的面轮奸新娘,完事后,就地挖坑活埋。那个年代,农家不敢养猪牛羊,姑娘不敢外出,单门独院的整天担心受怕,生命安全没有保障。但凡有连片的村庄,不少人家自备铜锣、砍刀、土枪、铁锹、镰刀、棍棒,一旦土匪来袭,男女老少手持器械共同驱赶。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7月29日(农历六月十八日),悍匪张志高纠合朱宗山匪众130余人攻抢古塞,古塞镇民在抵御匪徒中死7人,被绑去“肉票”97人,山源、广峰、太源三大店铺被洗劫一空。前几天因抗匪被俘的涟水一区区长张廷辅,被匪徒凌迟处死。
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淮阴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王德溥,来清江浦莅任,得悉匪患如此猖狂,决定设立“江苏第七区临时剿匪指挥部”,以“有匪无我,有我无匪”为口号,除实施清剿外,尤重检举通匪者,“虽除草伤苗,亦所不惜”,可见其剿匪之决心。
王德溥 (1897--)字润生 。曾任国民党察哈尔省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辽宁安东等县税捐征收局长、陕西省政府委员兼财政厅长、民政厅长、禁烟总局长、省银行董事长、江苏淮阴铜山两区行政监察专员兼保安司令、军法执行总督部新疆工作组主任、中央政治学校毕业生指导部主任、"国民大会"主席团主席等职。经国民党副总统、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推荐,从徐州调来淮阴任督察专员,兼保安部队司令。王德溥时年48岁,东北沈阳人,身材魁梧,相貌威武,血气方刚。早期毕业于朝阳大学,在徐州期间,政绩显著,深得李宗仁赏识。
淮阴区下辖淮阴(含清江浦、淮阴县)、淮安(现淮安区)、宝应、涟水、泗阳、宿迁六县。王德溥上任伊始,招集所属六县县长和警察局长开会,讨论治安问题,继则实行联保连坐法,凡是通匪、窝匪、庇匪者,一律依据惩治盗匪条例,处以极刑,乡保长各具切结联保连坐法,如有匪类,事先密报督察处,则不追究责任,否则一律以通匪治罪。匪酋如张志高、范小猴子等,缉拿皆悬以二百银元赏格,小匪小赏,大匪大赏,以五十元为最低赏格;公告之后,雷厉风行,绝不宽贷。
1935年春,据调查统计,本区(淮阴区,为江苏省第七区)有土匪约四五千人。王德溥决定,自1935年3月起,本区中心工作为安定社会,任务便是肃清匪患。制定了“鼓励检举、厉行连坐、奖励自新、严惩首恶、宽假胁从、严防诬陷、重赏通缉”等一系列措施。匪众闻讯,遂化整为零,或就地分散潜伏,或到外地避风。
除淮安、宝应两县外,余皆划定清剿区域。治标原则是:分区搜捕,厉行检举,悬赏缉捕,提倡自新。并将全区分为三个清剿区,第一清剿区为宿迁全境及泗阳北境,由省保安第一团负责;第二清剿区为淮阴全境及泗阳南境,由省保安第四团负责;第三清剿区为涟水全境,由第九旅第十八团负责。就第二清剿区淮阴而言,团长贾韫山自4月19日开始出发,至7月3日结束,清剿行动依靠群众收效异常,搜捕匪徒异常敏捷,处理匪犯异常慎重,故能民不惊扰,而地方安定。统计淮阴县境,被检举者千余,捕获者二百余,自新者一百余,被处死刑者,一二十人而已。至此,全县安定。淮阴匪首如范小猴子、浦长贵(绰号浦二大褂子)等,皆恶贯满盈,闻风藏匿。但定要擒贼擒王,小娄罗们自然容易擒获。王德溥说:“安定社会计划,以剿匪始,但绝非以剿匪为终结。这仅是治标而已。至于治本,原则如下:编训壮丁队,充实守望所,架设全区电话,创设感化院。只有治本,治标才能巩固。”
土匪底数摸清之后,1935年冬一个暴风雪的夜晚,王德溥和保安部队专职司令(姓李)调动数千人队伍,各县保安大队也同时配合行动,对所有土匪进行清剿、搜捕。有的土匪在睡梦中就被清剿部队从被窝中拖起带走。在涟水县浅集、朱码等地搜捕到的大批土匪只穿着裤头,赤着脚,用绳索拴住胳膊,押上汽车,一路拉到铜元局(国民党淮阴专员公署所在地,位于现在的大运河广场西),集中关押在监牢里。铜元局大院内,搭了25间席棚,设了25个法庭,委任25名军法官,如列军阵,日夜审讯。大堂之上,炉火熊熊,法官威严,刁奸巨猾者,大刑伺候。证据确凿下,无不招供。这次剿匪,总计捕、毙著匪近300名,捕获匪徒及通、窝匪各犯2400余名,自新者1900余名,社会秩序骤然安定。淮阴广大百姓深感所以能肃清匪患,恢复以前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太平日子,皆为王专员之恩德!
夏秋之间,淮阴地区著名匪首张志高在上海租界被捕并押回淮阴。张志高,涟水麻垛人,曾率匪徒近两千人,联合其他股匪二三千人,横行苏、鲁、豫、皖交界一带,达二十余年。张匪在现身说法后被枪决。
范小猴子狡猾多端,淮阴蹲不住,他就躲进上海法租界。通过侦察,王专员派人到上海追捕。缉捕时,范小猴子遁入一巨大烟囱内,结果被灰头灰脑地拖出来。浦二大褂子于宁波逮捕归案。洪泽巨匪魏友三等悉数捕获。
王德溥当年,不畏权势,敢作敢为。涟水的一个土匪头子被抓后,西安国防二厅一名军官与王德溥交往密切,来函求王德溥法外开恩:“德溥兄,某某人系顾祝同的族兄,请专员酌情处理。”王德溥拆封后,气得扔在一边,问部下:“这个土匪头子关在哪里?”部下禀告,关押在041号监房。王德溥下令:“拖出去砍掉!”。王德溥如此不买顾祝同的账,顾祝同切齿憎恨,幸好李宗仁搭救,才幸免于难。就在王德溥剿匪接近尾声时,顾祝同调任江苏省政府主席。王德溥深知凶多吉少,留下秘书和专署其他人员交清手续,带着夫人星夜赶往徐州。刚进入宿迁县境,就被当地驻军扣留。情急之下,王德溥溜出去,向李宗仁悄悄地打了电话。李宗仁不由分说,令驻军长官听电话,李宗仁厉声责问:“谁叫你扣王德溥的?”驻军长官犯难:“是省主席叫扣下的。”李宗仁破口大骂:“省主席算什么东西?你现在就放人,今天下午见不到王德溥,我就叫人把你尸首抬到徐州来!”王德溥被放出来,直奔第五战区司令部,被李宗仁保护起来。顾祝同仍不死心,派两名心腹到徐州找到李宗仁,声称扣留王德溥没有别的意思,是账目未交清。李宗仁说:“你们现在就算,王德溥欠多少钱,我给。”两人面面相觑,无言应对。事实上,王德溥来淮时,上级拨70万大洋作为剿匪专项经费,他精打细算,用去34万多,剩下的全部交清。
王德溥为政清廉,他未动用公款吃过一餐饭。文秘人员程博公家穷,结婚时,发动专署人员资助,王德溥出的最多。程博公结婚第二天早晨拜见专员太太,王德溥的夫人照例又给份见面礼。这些费用都是从王德溥的工资中支出,从未动用分文公款。
王德溥剿匪有方,深得民心,地方父老自发推举代表,举“万民伞”,功德表,躬首敬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