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婚恋题材小说《信与爱》

——欧阳如一

第四十九章：罗总宴请王主任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全世界的“热钱”都往中国涌，在北京这样的地方只要你说个生意就有人投资，不管挣不挣钱，因为羊毛虽然出在羊身上却可能猪买单。那时候的中国企业家想得都是如何做概念而不是做实业，而不是通过突破关键技术来打造核心竞争力，国家似乎鼓励，到处是五花八门有的在国外已经失败了的商业模式，就为今天的大萧条埋下了伏笔。

江山很少能见到罗总，就问他的外甥女兼助理，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说：“小晶，咱们画廊的网站你做得怎么样了？罗总最近在忙啥？”

小晶笑笑，她这个舅舅每天只想两件事：画画和女人，说：“罗生保每天都在应酬，想把画廊包装上市，让我做网站只为了方便人查询，说唬弄唬弄就行了，全是虚的。您发现没？他每天脑门子都发亮？”

“是啊，他头发掉得很快，就快聪明绝顶了。”

“他就像个提线木偶，每天都处在亢奋状态，说钱不是干出来的，是‘想’出来的，他真聪明，很快就会进入北京的百亿会员俱乐部。”

（前面重复）江山说：“他很快就会进疯人院。”心里想笑，他发现小晶对罗总的描述很形象，此人的嘴角有两条深深的“法龄纹”，说话时嘴巴上下移动就像是假的；说他像提线木偶还因为他愿意被人操纵——当官员或资本的傀儡，也就是“白手套”，这个贬意词在他看来很光荣，说：“罗生保是你叫的？你以后不兴叫他提线木偶，叫开了就不好了。” 

小晶忍住笑说：“好。舅您不能一心画画，外面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江山说：“你别像个‘包打听’，把自己的工作干好。”又拿起了画笔。

一天罗总打来电话：“江山，你中午十一点半到天坛北门的新疆饭店哈密包厢，我约了王主任，还有一位做工程的洪总，我们在商量一些大事，你也参与一下。”

江山早就听罗总讲过王主任，是他过去的邻居，在文化部艺术司的某个机构任职，官不大权不小，他给罗总介绍了好几个地方政府的项目，比如一些大型纪念性的壁画和群雕，卖价高并且不欠账，有他江山的古代人物画就不愁卖了。

因为罗总叮嘱“咱们请客的人必须先到”，江山立刻出发，发现北京无论什么时间都堵车，把它急得恨不能给汽车安上个翅膀。（压缩）勉强正点到达，就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胖子，他问：“您是王主任？”

这个人说：“我是文化部的王树山。”

江山说：“我是江山。”和他握手，要点茶对方说：“不用，有白水就好了。”江山请客人上座，他又说：“这儿挺好。”江山就叫了服务员送白水过来，他想和客人说说话，可对方一直在看手机，他也看手机就不好了，就微笑着看着对方，随时准备和他说话，可对方一直看手机，他就一直微笑，场面有点尴尬，直到罗总出现，说：“哎呀王主任，您知道北京的交通就这样，我提前一个小时走还是迟到。”又请客人上座，王主任这才坐到了面向门的位置。

罗总介绍：“江山，我们画廊的头牌大画师。王主任，著名的文艺鉴定和鉴赏家。”他笑笑，因为他用“鉴定和鉴赏”代替了“对国家重点文艺项目的政审”——这是王主任部门的职能，说：“最近咱们公司要和王主任在山西省合作若干历史名人的雕塑和壁画，江山，你擅长古代人物绘画，说说你的想法。”

这时那个做工程的洪总来了，进屋就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各位领导，我才被公安大学的领导抓了一份差，来晚了。”

王主任面无表情地说：“没关系。您是北京人吧？”

洪总说：“我是地道的北京人。”

王主任赞赏道：“北京人一看就懂规矩。我的大学是在北京读的，一到周日我就会租辆自行车在北京老城转，旮旯胡同没有我没去过的，我会在小卖部买瓶水和路边乘凉的北京老人聊天，他们天文地理历史、政治经济国际时事没有不懂的，到现在两人儿在老胡同里见面还会行拱手礼。”

洪总拱手用地道的北京话说：“三位爷，对不起我来晚了您嘞。”

罗总说：“王主任是‘北大’新闻系的高材，直接分到国家机关。”

本来应当在正式上菜之前由江山介绍金鼎轩画廊古代题材绘画的情况，王主任却问起了洪总企业的情况，听完说：“你们在北京能做到每年百亿的规模不错，可如果在国内的某个县，比如我曾经挂职锻炼的河南新郑，一个县每年都能做到一百亿，可是你不能以为自己是央企就牛哄哄的，给‘交警’和‘城管’买几条烟还是要的，这不能算腐败，要不你们的车别想上路，怎么都不合格。”

江山不明白王主任怎么扯到这种事儿上了，罗总及时恭维道：“王主任当过县太爷，很亲民。”

王主任谦虚道：“我是以虚职进入下面的政府的，却因为是‘京官’让市县政府的一把手都诚惶诚恐，这可怎么开展工作？我就经常和他们喝茶、聊天，他们就会把我当朋友，什么都跟我说。我说：‘我知道你们有多不容易，收入不高、任务很重，看似权力大风险也不小，一点小事就会被人捅上天，中国是人情社会，这也叫‘以人为本’，凡事能变通你们就变通，只要不出大格。’他们就酒照喝、牌照打、歌照唱，城市建设和经济都搞得挺好。可是我的同事们下到其它县，天天开会、天天检查，闹得鸡飞狗跳，官不聊生，挂职期满要写评语，还是我受到了地方官员们的好评。”

罗总及时送上恭维，说：“要不怎么那些地方的官员都盼着您当大官呢？”

王主任说：“我对我的部门也是奖励和鼓励多于批评和处罚，对那些犯了错误的人能保的我都尽量保，江大师，您说说你们的情况吧？”

这时菜已上齐，王主任中午不喝酒，江山就请大家先吃，他简略地讲述了山西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山西名人对中国文化的贡献，山西已有的古代雕塑和壁画遗存，开展兼有修复矿山作用的“新石窟造像运动”和“一县一壁画活动”的意义，王主任开始还微笑地听着，后来就打断他的话说：“江大师，您讲得都对，都好，但跟下面的市县领导可不能这么讲。中央党校的教授和国家智库的专家们也经常下去给他们上课，讲得都很宏观，课堂上黑压压一片，还都拿着小本本记，一下课就都丢到垃圾筒里。你知道他们在下面说什么吗？他们说：‘操，尽给老子讲官话，有球用？’我也给他们上过课，专门讲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大姑娘出嫁，老光棍娶亲，都需要把地种好，把猪养好，他们就爱听。我会带您去见我走过的几十个县的一把手，他们都会跟我说：‘王主任，您就说咋挣钱得了。’我知道最穷的县委书记个人每年的收入都不会低于一百万，这一百万可不全是他们的，有相当一部分得上缴，要不你这个县委书记就别想当。县里为什么要搞雕塑和壁画？您得告诉他们这能挣钱，要不然再好他们都会听听而已，说：‘嗯，不错，是得搞。’就没了下文。”

这就是文化部管项目政审的官员？江山就弄不懂了，如果他们把挣钱——经济效益当作硬道理，怎么会有那么多政治敏感却艺术水平很高的文艺作品不让出笼？

王主任开始给江山的印象是个严肃的人，他们俩单独在一起他只看手机不说话；他后来给江山的印象是个傲慢的人，他和洪总说话时都不正眼看他；现在江山发现王主任很喜欢讲话，饭桌就成了他的主场，他能讲出一大堆封疆大吏的名字和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江山一个名字都没记住却记住了一件事，王主任说：“你们在外地接大型文化工程，肯定得经过招投标程序，也许就你们能中别人都不能中，这里有技巧，就像买彩票抓彩球，比如开出的‘天奖’是678，六块钱能中上千万，你一摸一个准，别人却摸不到。”他偷偷笑道：“我后来才知道摸彩球是怎么作弊的，热天开奖方把那只彩球冰冻，你摸的时候就那一只是凉的；冷天他们给那只彩球加热，你摸的时候就那一只是热的；他们只在你摸时和往里放，别人摸时一切正常，你哪能不中？可谁都查不出来，因为彩球会恢复常温。至于为什么就你中，因为你是他们的白手套。”

这就是中国的官场和商场，送走王主任罗总对江山和洪总说：“咱们以后就靠定王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