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两位朋友如约而至,早早驾车来到了我居住的院子。
因在清明时节前江南一带就“雨纷纷”过了,待到了清明节,雨水便渐渐消停了下来。一走出湖畔房舍,看到嫩绿的垂柳相伴着静静的湖水,闻着路边散发的花香,就感到特别的宁静和清新。出发后在江南古城郊外的泽林美食一条街稍停,品了当地的土鸡汤,便开始了河南郏县的三苏园之旅。

三苏园不是一个普通的园子,而是在唐宋八大家中占有三席之位的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最后的安息地。只是苏洵当年在河南辞世后,苏轼、苏辙两兄弟便将其父苏洵运回了四川眉州老家安葬,而这三苏园里的苏轼、苏辙两兄弟陵墓之间安葬的苏洵墓,只是苏洵的衣冠冢。
从鄂东南到豫西北,从鄂州到平顶山的郏县,有一千余里的行程,是地地道道的千里之行。路遥需“马力”,为促成此行千里迢迢凭吊三苏,朋友早早约我一块同去郏县已有数月,且养精蓄锐多日。三苏是中华文学历史上的丰碑人物,尤以苏轼为甚。当然,受到贬谪坎坷最多的还是苏轼。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跌落到我所在江南古城江对面的黄州时,正值人生盛年,他也就是在被贬到黄州四年有余的光景里,一度居住在“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的凄苦环境中,却写出了流传千古的“一词两赋”,又因生活困顿,他于元丰四年(1081年)得到黄州官府照应,在黄州东面给了他一个山坡供其开荒耕种,他便携家人自力更生种地补给生活,以维持生计,虽苦度了“垦辟之劳,筋力殆尽”的日子,从此却也就趣称自己为“东坡居士”,开启了“苏东坡”新的人生岁月。

也就是他在被贬黄州期间,其弟苏辙不辞艰辛辗转前来看望。豁达开朗的苏轼竟带着苏辙从黄州过江到时称武昌的鄂州西山闲游消遣,并将节省盈余解囊修缮西山九曲亭,二人还为这九曲亭分别写下了名垂青史的诗文。而在苏轼被贬谪黄州来的十五年前,苏轼、苏辙兄弟曾因将在河南辞世的装有父亲苏洵遗体的灵柩通过长江行船水运辗转运往四川眉州老家,船上同时还载有装有苏轼原配夫人王弗遗体的灵柩,而王弗也是当年在伴随苏轼时不幸英年早逝在河南,因路途遥远,兄弟二人便将行船在长江边的鄂州樊口港湾停留了一晚。这是三苏父子与我的老家鄂州之间的第一次渊源。
行车途经武汉、孝感、随州等地,便暂别湖北进入了河南地界。此地在河南南阳,到中午时正好路过古色古香的赊店古镇,便在这个古镇稍作了停留。随即在镇上一个网红打卡的美食院落闲坐、餐饮,颇为惬意。餐毕,又赶路往平顶山奔。路途一马平川,一路向前,向前。沿途穿过一座座生机勃勃的村庄、一片片耐人寻味的中原田野。车过洛阳西侧,便直奔平顶山郏县。

抵达郏县境内已近下午五时,而三苏园还在郏县县城的西北约二十余公里处。距离三苏园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就在车上朝前方看,渐渐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片叠嶂起伏的群山,颇像一幅巨型扇面画竖立在那里。当年的郏县,在宋时属汝州,苏辙就曾在郏县做过官员;1094年,苏轼与苏辙相会汝州时就对郏县钧台乡上瑞里的这片山野很是喜爱,甚至将这片貌似四川眉州老家峨眉山的地方趣称为“小峨眉山”,这也就是后来两兄弟相约百年后选择安葬此地的渊源由来。
1101年,苏轼又一次时来运转,接到重新进京上任高就的诏令后,便从海南儋州启程赶赴京城,可惜辗转到了常州,竟然一病不起,不幸离世;1102年6月25日,遵苏轼遗嘱,其弟苏辙和苏轼之子等家眷便将苏轼灵柩从千里之外的常州运抵郏县,并下葬在“小峨眉山”。后来,苏辙也按兄弟生前共同遗愿归葬到了这里。再后来,当地的县尹也真会因势利导,竟于1350年在苏轼、苏辙两兄弟陵墓之间,为其父苏洵修了一座衣冠冢,更使这片“小峨眉山”成为久负盛名纪念三苏的绝佳之地。

终于抵达三苏园的门前,恰遇到河南当地政府正在组织清明祭祀活动,场面十分壮观,广场上人头攒动,锣鼓喧天。我们舍车驻足,缓缓走近古朴庄重的三苏园门楼。进入三苏园,廊道宽阔,氛围凝重,便缓缓移步向前,路旁直立的是一棵棵年轮已久的思乡古柏,两边是一片片鸟语花香的园林。尽管行走在古色古香的廊道上轻手轻脚,但还是惊动了树林里安歇的群鸟,仔细一看,在树林里翩翩起舞飞来飞去的都是成千上万的喜鹊,它们也许习惯了这三苏园里人来人往的走动,可能也渐渐悟道了来这里的行人慈眉善目的天良大德,它们在这里轻轻飞舞、盘旋、吟唱,却始终在这里不离不弃。再往前行,是三苏祠,沿途三苏的塑像栩栩如生。三苏园面积很大,有山有湖,林木参天,里面还建有广庆寺、三苏纪念馆、东坡碑林等古建筑、古石刻。
来到三苏坟院落门外,我停住了脚步,默立良久。

门扉上是“青山王瘗”四字。两侧分别是对三苏的褒扬和溢美之词:一门三学士,如天如日如月;四海五大家,无左无右无前。
走进院落,只见三苏坟并排在古柏之下,三座古碑上分别刻记着苏洵、苏轼、苏辙的名号和生卒。
周边的石羊、石马、石狮,与之相伴,空院古柏萧萧立,冷径黄花默默开。
左边安息的,是苏辙;右边安息的,是苏轼;中间的,则是苏洵的衣冠冢。在三苏坟后面,还有数百株柏树,奇巧的是,这些柏树的树干无一例外的都在朝西南方向倾斜。如此奇特的场景,无疑又引发了来来去去凭吊者的遐想和沉思,因为苏洵、苏轼、苏辙的四川眉州老家恰好就在这“小峨眉山”的西南方向。
我默默绕着三苏坟走了三圈,又分别在三座坟前缓缓鞠躬致敬。我似乎感觉到他们还在人间活着,尽管他们都在九百多年以前就已经安息。

白驹过隙,庄生化蝶。人生真的就这么短暂。正如当年苏轼在给其弟苏辙的“和诗”《和子由渑池怀旧》中所感慨的:“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其诗既有对短暂人生飘忽不定的惆怅,又有对人生过往的深情眷念,当然,也有对人生无所畏惧的勇气。如梦如幻间,我联想到他们当年走出四川眉州、浪迹大江南北的传奇过往行迹,尤对苏轼的不凡人生故事深念于心。世间名利,皆如浮云,难怪在古今文学同仁中,多有吟出“苏园听雨”、“苏坟夜雨”的隐痛,他们也许和苏轼当年吟出的“是处青山可埋骨,他乡夜雨独伤神”情同一脉。
在三苏坟伫立良久,不仅是对三苏先贤的殷殷缅怀,更是对尘世中所有的浮躁杂念的默默过滤。早上出发前,特从江南老家带来一瓶“赤壁赋”老酒,我轻轻扭开瓶盖,将酒缓缓洒在三苏坟前,并将装帧精美的“赤壁赋”酒瓶置入苏轼墓的古碑之下。
可惜,苏轼是再也醒不过来,他曾在我的江南老家“老武昌”江对面的黄州饮酒写诗留下诸多“醉笔”;他在“老武昌”留下了“苏子遗亭”的故事、“东坡饼”的传说,他被贬谪黄州期间常常泛舟长江,竟百余次游历“老武昌”西山、樊口,写出《武昌秧马歌(并引)》《西山(并序)》《樊山记》等诸多诗文,吟出“春江渌涨葡萄醅,武昌官柳知谁栽。
忆从樊口载春酒,步上西山寻野梅”等今人耳熟能详的诗句,并留下“君不见武昌樊口幽绝处,东坡先生留五年”等诸多感慨,却再也回不到我的江南老家去游历“老武昌”的山山水水了。
转身挥别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踏上三苏园的金娃迎宾道,竟真能听到这里的蛙声一片。清明,春天的清明,三苏园里的清明,已将九百多年前的时光与现在的春光链接在了一起。
【作者简介】:庞良君,现供职于湖北省鄂州市委宣传部。系第四届湖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湖北日报》《芳草》《长江文艺》《长江日报》《诗歌报》《杂文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旅游报》等全国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800多首、散文300多篇,随笔、报告文学、文学评论200多篇。

作品先后入选《当代诗先锋作品选》《世界华语新诗选》《中国诗歌精选300篇》《中国散文精选300篇》《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中国散文大系》《湖北新诗百年诗选》等国家出版社20余种出版作品专集。先后荣获《诗歌月刊》优秀作品奖、《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和“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等10余种省级以上奖项。创作歌词《亮剑蔚蓝》被海军部队选定制作海军鄂州舰舰歌。已结集出版诗集《母亲河》、散文集《山外山札记》等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