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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平 《我从瞬息穿过这枚镜子》
言语
今天下午，她并未醒来。恐惧是
长着绒毛，银刺的怪物
他们镶着红色的鱼尾，仅仅只是发出
呼吸的声音，白鲨就咬住婴儿的唇，
去往更深的底
针管在舌尖，悬着。对于一个常
隐身于城镇的流浪者而言，活着
不过是把手指
放进甲虫嘴中搅动
望着男人从身旁经过，像在凝视
一群奇异的四边形，丑陋而笨拙
“她从何时开始变成这种模样的？就好像
随意一只云雀
都能吃掉她的牙齿。”
对着空气问这种问题是无效的
你应该去问那些在河流边发情的公牛
他们曾用他们的眼睛望着她的身体，
从上至下。
把她当做一个词语，用手抚摸着
内部的独立性
让她在言语中，就这样无缘无故地自杀了三次
小鱼在那时就已经，涌向她的耳朵。只是
告诉她
拥有太过细腻的阴道，肌肤，双手
本身就是有罪的
姐姐
我要指控你，拆碎了我的臆想
凋谢的白丝带无声，无味，可是
能掐碎我的脖颈，喉咙，给我悬在高空的机会
温润的事物总是长着锋利的触角
我三岁的姐姐，常年因为风声感到疼痛
她总是坐在秋千上，顺手揉断叶的茎叶
一道
寂寞的雪水，在她的血液根部来回流淌
叶片在天上调皮地翘了一笔
把“天”变成“夭”，把她过早的收回去
遗落血缘关系里，冰冷的我
一个女人在冬泳
当一个人开始谢顶
一条路栓到尽头
楼层开始坍塌
这些都没有发生
面前 只有湖面长出了青苔
一个矮小的女人 以冬泳的姿态
浑浊的泡沫，游进我体内
我计算着。她游动的时间和长度
沉潜后，又缓缓浮起。低头，
一颗头。一株被用烂的豆芽菜
同时漂浮在水面上
不停地，摇晃在我的视线内
她是唯一没用 跟屁虫的冬泳者。男人们
热身了半天也没敢下水，他们赤身裸体
只为了洗新买的内裤
我坐在岸边写诗，觉得很冷。
夜游记
夜深。安静地坐着，看她手里的烟
落了灰。萨克斯的琴弦，在耳边
断了一次，又一次。如此割裂，
像被水不停冲刷的木鱼
头顶上。飘过一朵很美丽的云，它
任意发出一个投水的姿势，便
击倒远处天鹅的四肢。在友人脚趾左侧
遗落无力的羽毛，形成某种好看的阴影
我盯着她。而她正在恐惧，
“坐在操场上的人群，他们会
和我一样吗 ？害怕被关进白房子里
吃一颗蓝色药丸，再坠楼而下。”
没有人说话。我拿起白色绒毛
捧在手里，它是栅栏生锈时的幻像，
在敲击植物的触须，分叉的神经，与
易碎的白玉无异。我放下它柔软的部分
看向她。亲爱的朋友，
对着红色的天空，流下泪来吧，
就说一句话，说你不会再感到恐惧
奥菲利亚
一只金鱼站在树桩上，试图用白色的斑点和你对话
她叫奥菲利亚，她紧握的钟表，
正在向下凹陷。
她有扇形的沉默，当他们开始殴打她，
开始让她赴死把她扔进男人会感到安全的闹剧里。
你也叫，奥菲利亚。
于是全身赤裸，起身，你指着自己说，
现在你是一块玻璃用来切割自己
现在谁叫奥菲利亚，
现在没有人是奥菲利亚
恋爱狂想曲
她的身上掉了碎屑。失灵的哑巴
粉碎一百种词语，将镜子里的谜团捉来又窜回街井
以此类推，试想一个禁欲主义者， 一个趴在他肩颈上的道士
钟声漫无目的地生长，螺丝钉瘫痪在生命最左端
起身，事物原来都同她一般刻意，都寻找着命，绒毛，或者汽笛的呜咽
久违，雨水裸露出外壳。在林间，草丛，树苗中独独捧出一串金莲来
哭着，水滴里暗含千娇百媚的生命:妙龄少女，独立女性，家庭主妇
倦怠的呼吸中藏起极妙的进程。极妙的她同时 获了个水性杨花的名号
把水视为姓名。不落一家之花，伸出维纳斯的断臂
绿色继续呼救。剥开果实，事物间的争辩斗殴变得毫无意义
而苦痛的汁水尚已完结。那么，
这曲目，何时奏完？广陵散，它，到底散不散？
美人一
诗人不会老去。但女人会衰老下去，直到
老成 一摊巴蜀的泥坑
年轻时。她的乳房是一架竖琴，暴雨淹没到脖颈
也有人要在她体内潜水
而现在。
她走在路上。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有人说，老太婆，今天要买几块钱的菜
她听了，愣了一下。回头
街角玻璃上，映出她塌陷的五官，像刚经历过一场地震
萎靡的神态，很容易让人想到，被乌鸦撕咬过的乔木
美人二
——致我最爱的 玛格丽特.杜拉斯
1.
百年了。她还是悬着白绫，站立在脐带尽头
酒精渍进身体里。仍用手，支撑着一块陈皮
赤裸之态，有如泥泞里，那只反复横跳的
鲶鱼
2.
独有的听觉构造，是声音的病重。在
抵达太平洋的堤岸，一个女革命家，漫长的一生
反反复复地，被阅读，被修辞，被书写。
评论家们阿。你们，最终，也只听到那声：
李云泰，我的爱人。贫瘠的词汇，陷她于云水之欢，只身在一个情字上
摔个粉碎。让她，不可辩解，不可出逃，
不可出脱。困顿之态，有如泥泞里，那只反复横跳的
鲤鱼
3.
鱼的沉默，不可透进蛇形沙地
寡妇站在吊脚楼上的重量，不可比上，
一只旱死的青椒。而是否有人遗忘
她们曾在深夜。频繁起身，大叫着：
哥哥，可以撒盐，
但不要打我，不要再在东亚的河流上殖民，
我的乳房。不能再忍受剥削和分割
梦呓
下午空旷的两个钟头。没有嗜睡的人，
正侃侃而谈一些社会的遗留问题
聊着聊着，成了政治的一部分
而我，被囚禁在，一个硬币的正反面
在花边与人像之间，如拉线的木偶，
反复横跳了很多年
梦里有一盆紫色的香炉，像具像的情蛊，
飘在半空。长满刺的那一面，虚弱无力
却足够让我浑身痉挛
打开窗，粘稠的雨, 在身上起了场雾霾，闭眼
看着它，一遍又一遍清晰。在隐晦的形态中，窥见
某个关姓女人的一生:雨和她都已经下了千岁。
梦境进行到了一半。烟雾环绕整个身体内部
我被封存在身体之下，成为不能涌动的蝴蝶标本
嗅到老人骑马过江东的气息。她是寄居
在我身体内部的长者，与外婆有着同样慈祥的脸
她轻敲着拐杖。对我说:下雨的时候孩子要听话，
不能一人贴着神像的围栏，沉睡下去
上一个孩子。就是这般被封存在了躯壳之中
蝴蝶死去。我可就该死了。
醒了一辈子
反反复复做了无数个人，到头来
总会被擒拿回去。
荷女
佛座须生长的湖面，实际是一面
明镜。你从中，盲人摸象般地
打捞起，一个新鲜的女人，
她柔软的扇面，冒出无数只青绿的
火焰，似乎正迫切地走向，
某场虚构。你愣愣地，一点点地
剥开她的外衣，白的绝对城域（这种白中藏着致命的溃烂。）
正在向
夜晚褪去。
你知道的，面对荷女的沉默，你要
保持适当的意淫。
打开她的方式，只需一次曼妙的溺水，
但不能撞见她的盆骨。
“我为你预定过一切，
飞蛾的报应是死，结婚者的结局是强暴。”
而麻脸的孩子，安睡如张病床，
你脸上的水滴，摇摇欲坠，
在她体内，轰鸣了太久
心却再次，
裸露在了外面。
是的，一切就是了。
她身体的美丽，不过出于亡命之徒
你如此寂寞地，坐在这里，
不过是因为，死亡的爱人太多，
却从不差你一个
关琴，苗族，01年生，偶有发表和获奖
《南方诗歌》2024年四月目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