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面
文/张云玲

母亲前些日从家乡回到西宁,屁股还没坐稳,就把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香油(芝麻油)、花生、黄豆面等一一分给我们姊妹几个。分给小弟的那份黄豆面他吃不惯,让给了我。
小弟的美意我心领了,用黄豆面擀的面条,一直是我在家乡小时候的最爱,现在多年不吃,一提起就流口水。只是眼下我上班太忙,黄豆面拿回家多日,还原封不动的搁在橱柜里。
一晃许多天过去,冬至前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早些,于是挽袖和面擀面。黄豆面条很快擀好,等儿子和爱人都到家, 在煤气上执上铁锅,先用葱花炝锅、再放入大白菜,快速翻炒后兑水,水沸后下入豆面条。一阵大火,锅里泛出久违的黄豆面条的浓香,出锅前再滴入香油、姜丝,一碗喷香无比的黄豆面条就呈现在眼前。

黄豆面条好吃得不得了。不信,你尝,不但入口滑爽筋道,且口味绵长,香飘四溢,我吃得浑身冒汗,就连我那挑食的儿子,也破例吃了两大碗。末了,全家用人青海话齐赞满福啊!满福!
临睡前我有事去了厨房,厨房的门闪开,豆面条的余香还直冲鼻孔。站在黑暗里,贪婪地吮吸这熟悉的味道,脑海里不由闪现出家乡二大娘吃面条的身影。
七十年代末,我家隔壁住着一位五十多岁已是满头银丝的妇女,我称她二大娘,二大娘生有6个孩子多,4男2女,她家穷,是村里出了名的贫下中农。平时,她家难得吃上一顿豆面条,好不容易吃一顿豆面条像是过年。所以,二大娘当年吃面条的情景,在我和奶奶的生活记忆里就特别深。
秋深了,夜幕降临,几只乌鸦叫着飞向我家门前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有几片黄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像雀样的落到地下,热闹忙碌了一天的苍山村静了下来。这时许多人家都已早早吃完晚饭和衣上床,七八岁的我也早早吃完饭,一个人很没趣的拿一块破碗片去门口玩跳房子。跳着跳着,影影绰绰见二大娘穿一身带补丁的藏青色衣裤,端一碗刚出锅的豆面条,不紧不慢地在梧桐树对面的墙根下蹲了下来。我一见,乐哈哈地边玩边仔细偷看她。
二大娘蹲好后,先把碗放到地上,然后从手心里拿出一小块生姜用指甲一点点刮净,这才慢条斯理端起碗,端起碗我以为她会头一伸嘴一张呼啦啦吃面,其实不然,她不慌不忙地先咬了一小口手里的生姜,然后再用筷子将碗里的面条一根根捞起排队,左右一番寻视满意后,这才呼拉一口将排好队的面条齐整整地送进嘴里。看到此,我不由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见她开始咬第二口生姜,给第二排面条排队,接着咬第三口生姜。一碗面,她就这样不紧不慢边排边吃,等碗里只剩面汤后,她小口小口喝光,这才起身悠哉游哉去屋里盛第二碗面。我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哈啦子都快要收
拾不住了。

从此后,每到天黑,一见二大娘端着饭碗出来,我总是站在不远处一边佯装摆弄石子一边偷看她吃面。但是,我等来她吃面的机会并不多,所以,面对这难得的机会,我每次都像独自欣赏完一场好看的电影。
二大娘的那碗豆面条一定好吃无比,回家缠着奶奶非让她给我做。我吃了,并如法炮制学着二大娘的样子,咬一口生姜,其辣无比,用筷子给那些面条排队,还没排好呢,那面条就断了。这样吃面,被性急的奶奶看见,立马夺去我手里的碗,并喝斥道 :“鬼丫头,这叫吃饭吗?别糟蹋粮食了。” 奶奶不允,我再也没那耐性,最终我也没学会像二大娘那样吃面。
以后,我离开了家乡来到青海,青海人最爱吃牛肉拉面,我盯着那一碗就是一根的长长的拉面看,但没一人像二大娘那样吃。岁月如梭,如今一晃三四十年过去,我走南闯北,全国各地花样百出的面条无数,可以说我吃了不少也见了不少,但无论在哪,吃什么面,都再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像二大娘那样吃面。
二大娘对待一碗面的虔诚态度,是我见过的吃面人,对待一碗面的最高规格的礼仪。 那是二大娘的专利,是那个贫穷年代赋予她的特殊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