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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九 《黄花风铃》
上篇：与思想者论生死之间
致──
请不要相信任何新鲜的东西
多少个时代都是这样
所谓灵魂只是灵魂的回忆而已
诞生或者死亡，您说呢
它好像大海的波涛
一浪推着一浪，生命曾经
闪耀着光辉，现在它又沦入
黑暗。谁在哀惋，是谁在哀惋
时代之性质已经转变
思想者
在这个世上，凡思想者都孤独地
思想，像新芽露出了土地各不纠缠
它看到了自己，是时间的一粒
在它出生之前没有生
在它死之后没有死亡
走在灯火辉煌的街道, 在风中
人影黯淡, 隐蔽着，显露着
我想起，一个著名的老人
他从北方到达了南方
孩 子
孩子在孕育，他将离此不远
他可能遇见的是一个幻想的春天
花朵由另外一些花朵构成
古老诗歌的音韵不知不觉改变
他在嘶叫着，在同样的深夜
我学习着怎样生活
向他行注目礼，向不同的方向
向远和近，所遗忘和所记忆
“不速之客，往往是天空的使者”
乡 村
油菜花开在老家：中务垸
出门便见蓝蓝的天，真是明亮
脱逃的猪羊在麦地蹿
它们要寻找的自由好像就是青苗
群蛇即将出动，在白天做爱
我的家人，一生都在操劳操劳操劳
施肥，撒种，喂养牛马
春天就这样晃荡
孩子在孕育, 他将离此不远
心 事
但那个宣称要还乡的人
失去了曾经的心事, 他乱得一团糟
“快一点或来不及了
我说, 我说, 谁影响了我
决不是那些故作高傲的人
真的, 我心中有一股力量
它不知往何处去”
但他不愤世嫉俗
他能承受多大的震动
石 头
我逐渐了解到这个季节的
卑劣, 不要这样
思想遭遇到感伤
这需要多么高的代价
一次还家一封书信两盘旧音乐
为引起更多的愧疚
在事物中生长着事物
而我像一块泥土中的石头
石头, 他们不需要
道 路
秋天里的老人眺望故乡
当他的目光到达我的记忆
我的手已捡不起湿漉的诗笺
春天我们不再见
他要回到我, 我要回到一个
我爱的弟子，不
道路是相向的
太快了, 衰老, 梦想, 回忆
而死亡，等待得太迟
中 途
路走到中途，话说到一半
哭泣没有眼泪，歌唱没有喉咙
我病了，除了感冒，还有脚气
在药未消化之前，我不能脱衣
这时候，婴儿含着奶头
雨停了，没有泥土已经晾干
花谢了, 没有果实已经成熟
太阳出来了，没有人不需要温暖
谜
谜。它的光辉笼罩黑夜
“这闺女不是死了，是睡着了”
世界及其万物做什么梦
此时吐露芬芳的花朵有什么结果
如此安宁，如此神圣，如此谜
从此到彼, 我走向它
光滑的表面, 我看着它本身
似忧郁的白银, 似有似无
这对于我们都是一种考验
到最后
到最后, 这秋就是春, 这春就是
秋。 这莫名的忧伤从何而来
它到何处是归宿？一晃而过
在床上过的生活, 在理想中
求生。他像要成为一个本体似的
从这里出发, 可以到达一个世界似的
光明对于黑夜, 勇气对于弱者
沉静对于环境, 什么对于春天
它总是意外地从那儿得到了鼓励
如 我
一个自诩为读者的人，如我
他实际上不懂得语言
冬天使人的生命达到极致
我的生以死亡开始
从云的死亡，从河流的死亡
从鹰的死亡，从树的死亡
从季节的死亡，从一切在的死亡
此在，彼在，常在，曾在，在与不在
恍惚的人，慵懒的人，照镜子的人，如我
下篇：与理想的女人恋爱
透明的耳朵
透明的耳朵，透明的耳朵
你看还是听，你看见还是听见
沉默或叹息
爱情它一晃而过，又开始了春天
这才是现实的春天
那美无地自容，那人只能手淫
他把自已关在雨中
想起透明的耳朵透明的耳朵，寻快活
怎能不羞愧而悲伤，忏悔而绝望
问 答
我向她提问吗? 不, 我要她显现
“欲望的目标首先通过其对立面达到”
问题是如何能使问题简单
而思索的时间不妨更长
像旧日的情人选择回家的道路
穿过无数弯弯曲曲的小巷
在接近与远离之间, 我的天呐
我内心的欢乐汹涌澎湃
她红嘟嘟的小嘴一动不动
风 雨
不可告人, 上帝, 我把一个少女
埋葬在心内已久
白日里身陷梦中
期待连接着期待
此时的风雨软弱而缠绵
这本是存在理由的
夜半胃疼，冬天也不过如此
把你的脸朝向我
让你的脖子露出，当你低下头
歌 中
歌中唱道，我走在春天的田野
心情有一些麻烦
我遇见一位姑娘
像花朵还没有开放
我看看天，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想想爹娘，白发苍苍
他们说爱情像一只小鸟
不知道姑娘是否看到
我走在春天的田野，心情真紧张
窗 外
从窗外能看到什么？我的愤怒
逃学的少年在体验爱情
杨柳依依，他叼着细烟
这早到的粮食也是浪费
我守着电话亭也毫无作为
我说我年轻时也曾无聊
逼急了在黑板上撒尿
我说你在哪里，你回来吧
这就是你对我的报答
寒 冷
寒冷突然返回，它嫌爱情还爱得不够
那个新寡的妇人带着她女儿再嫁
风吹得北窗劈啪作响
而东边的墙壁已经润湿
寒冷加在寒冷的旧地
爱情加在爱情的新居
它们把道路迷失。一天下午
我坐在异常宁静的办公室
温暖地想，你们，可以休矣
漫长的时光
怎么可能呢，我无法抑止月亮生长
我也无法抑止它在我手中
像一块雪融于茫然
变化的日子，明亮的日子，黑暗的日子
离生活都应该远些 生活中
我所看到的水和沙
带给我的忧伤没有两样
他说这需要美
这一定需要漫长的时光
后 山
到太阳下山。晚霞铺满天
这总是我的秘密幸福，把来路重走一遍
我躲在自己的喜悦里，把呼吸变得更轻
他们微笑着我，向我敞开门
我只是经过，不动声容
我有自己的门，它渺小到一个字母
不会有一个客人。有如今天
后山的桃李芬芳，而道路
已渺无影踪
真 相
形势已经明朗，一切事情都集中于命名
都走了。那些还没有见面的人
不用多说，诗歌，他们已经不信任
意义，相信写作本身能够解脱
“我在等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我告诉你真相 真相是
“我不好意思说出真相”
我本在发黄的纸上这样写，怀揣着
挤上了阳光灿烂的大街
咏 怀
“念我平居时，郁然思妖姬”①
“愿为双飞鸟，长空共比翼”②
“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去”③
“携手等欢乐，宿昔共衾衣”④
“性命岂自然，势路有来历”⑤
“来者吾不留，去者余不及”⑥
“岂效缤纷子，良马骋轻舆”⑦
“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⑧
“徘徊将何见，伤心独阮籍”⑨
注：
①引自阮籍《咏怀·五十一》。
②阮籍《咏怀·十六》原句有“愿为双飞鸟, 比翼共翱翔”。
③阮籍《咏怀·六十二》原句为“朝阳不再盛, 白日忽西幽”。
④引自阮籍《咏怀·十六》。
⑤阮籍《咏怀·六十七》原句为“性命岂自然, 势路有所由”。
⑥阮籍《咏怀·六十二》原句为“去者余不及, 来者吾不留”。
⑦引自阮籍《咏怀·四十四》。
⑧引自阮籍《咏怀·五》。
⑨阮籍《咏怀·一》原句为“徘徊将何见, 忧思独伤心”。
清 明（代跋）
清明，我要记下一个人的死，仿佛我预言
我的生：他想，我要听完这个人的歌唱
他这样做了，一丝不紊乱
他抬起腿时，还整理了
舒坦如石的衣装，转身即走入黑暗
我听到玻璃碎响，仿佛他的死
带来，我们中间的空虚。清明
我走不出这个玻璃地带，我仿佛听到
他的呼唤，却是一切宁静安详
1994.12.4
沉河，本名何性松。1967年12月出生于湖北潜江。1990年毕业于湖北大学。1990年至2001年任教于武汉市第四十三中学。2001年底调入长江文艺出版社，现任长江诗歌出版中心主任。主要写作诗歌、散文等。出版诗集《碧玉》，散文集《在细草间》等。编选出版《21世纪初中国实力诗人诗选》《本草集》等当代诗选本。统筹出版《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策划出版“中国二十一世纪诗丛”等。诗作入选多种重要选本。散文《生命》入选大学语文教材、中学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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