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刘树颖▲
1971年的8月,也就是搬迁风波刚过不久,在长春工作的我接到了“二哥病危”的电报,急匆匆赶回榆树,在接站的大客车上与从哈尔滨回来的大哥相遇,一同问路到家。这也是我和大哥第一次回到新家,这年我十七岁、大哥三十四岁。
正当年的大哥,潇洒倜傥一表人才。
照片.大哥▲
(大哥六十多岁时候,他所在的大学里还有人送他外号“翩翩少年”。
大哥随爸,聪明好学且风趣幽默。1962年大学毕业后,先在哈尔滨市中学当语文老师,后来调入黑龙江大学任讲师、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导师,兼职省文联副主席,是省里有名的文化学者,在文学、艺术领域也有很高的声望。)
我和大哥到家时,二哥已经病的卧床不起了,虽然消瘦,却仍不失俊模样。
二哥相貌遗传了爸妈的优点,也有阿拉伯人的骨骼特征,五官比爸和大哥更俊郎,是老刘家家族中最英俊的男人。
由于营养不良再加上经常犯病抽搐,二哥个子不太高,平时,除了走路时胳膊摆动幅度大些、迈步节奏比常人缓慢些、眼神不那么灵动外,只要不说话,不易发现他是精神病患者。
二哥爱学习,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有病休学在家,不犯病的时候每天搬小桌子自学,把六年级课本上的知识全部自修完成,还会写漂亮的正楷字。状况好的时候很自觉的为爸妈分担家务,挑水、打扫羊圈、饮羊是他常干的活儿。
二哥天性仁义善良,记得闹饥荒那年曾碰见个要饭的,二哥嫌爸给要饭的人钱少,就急赤白脸的跟爸又要了张大票,追上去,把钱塞进了要饭人的兜里。
二哥在家也是,有好吃的都是先想着爷爷奶奶和最小的我, 记得我家刚回到榆树的第一个春节,妈买回了二斤我从来没吃过了熟葵花籽,二哥抓了一大把,退到桌子后面,我当时感到有点奇怪,心想“二哥从来不先拿吃的,今天怎么第一个上来抓瓜子了?”
他静静地嗑出了一把瓜子仁儿,把瓜子仁儿分成三份儿,其中两份儿送给没了门牙的爷爷奶奶,剩下的一份儿给了我。
他纯洁的心里,只有友好与爱,那个年代提倡的口号:“为人民服务”,是他常写、常说的一句话。
二哥在九岁时的某一天课堂上,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后排同学趁机打闹,当二哥回头看时,被老师误以为是二哥在闹,顺手用粉笔头打了二哥。二哥课下找老师解释,老师非但不听,反倒不容分说的批评二哥一顿后,一走了之。挨了老师冤枉的二哥没吃中午饭,在学校附近的破庙里靠着睡着了,醒来时,流着口水,嘴里含混不清的念叨着:
“什么叫教!什么叫教”的怪话,从那天开始,这句怪话也老是挂在他嘴边,思维也开始混乱,还经常抽搐,无法上课。妈爸带着到医院看过几次,疗效甚微,只好休学。后来全家奔赴医疗条件更差的西北,医治无望,病情随着年久加重。
前段时间老姑老伯们来闹事,二哥受到了很大的刺激,病情急转直下,犯病的次数增多、抽搐的更加严重,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
二姐提醒妈:
“是不是该给我二哥做‘准备’(后事)了?”
几天前,二哥突然叨念起了十几年都没在一起生活、且很少见面的大哥,他缓慢无力的反复叨念:
“大哥”
“大哥”……。
努力睁开眼睛问:
“我大哥呢?”
他急切地盼着大哥快点来。
大哥比二哥大三岁,是二哥小时候的强大后盾和玩伴、长大后的榜样,二哥崇拜大哥并引以为荣。他病重这些天忽然想起了大哥。
大哥来了,他见到了想念已久的大哥,大哥陪着他在小屋睡,日夜守护着他。
二哥犯病的次数从我和大哥回来的第一天犯七八次,到第三天的每天犯十多次。每次犯病全身抽搐的僵直扭曲、头颈极力地向后背反转、眼睛紧闭牙关紧咬、口吐白沫不停的颤动,样子十分痛苦,而且一次比一次持续的时间长。由于抽搐时全身较劲,汗水淋漓,大量的消耗着本就虚弱的身体能量。每次抽搐时大哥都陪在身边抱着他避免磕碰,并往嘴里垫毛巾防止他咬了自己的舌头,每一次过后大哥也都是汗湿衣裳。
有一次,来不及拿毛巾,情急之下,大哥将自己的食指塞进二哥的上下牙齿之间垫着,被二哥抽搐时的巨大咬合力,咬的红肿。
眼看着二哥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折磨,大哥心如刀绞,为二哥随时随地都可能犯病而担心。年近六旬身材瘦小的妈,如何搬得动那强直的身体?犯病跌倒时身边没人该怎么办?大哥为自己无能为力而痛苦不已,其中滋味除了身为兄长、长子的他,谁人能体会得到?
我和大哥回到家的第三天早上,二哥已经极度衰弱了,中午趁天暖和,大哥为二哥洗头擦身,换上了大哥自己干净的白衬衣、裤。
下午,二哥去世了。
大哥在二哥的墓前泣不成声,哭的晕了过去,旁边的人掐按大哥的人中(鼻子下正中的穴位)他才苏醒了过来。
二哥的离去在预料之中,可又觉得来的那么的快,快的让人心疼,仿佛有只慈悲爱怜的手,帮他结束了这酷刑般的痛苦,解脱了二十三年来倍受的折磨,也让心力憔悴的父母不再见到病魔对骨肉无情的摧残了。
十指连心呐!妈很难过,离别之痛和无尽的思念在无眠的夜晚重复着:“永别了妈的骨肉,永别我苦命的孩子......”
二哥的离世让我难过至极!
永别了,我最最心疼的二哥!永别了,最纯真仁义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