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大哥,一路走好!
彭 彬
今天,冷大哥出殡,很遗憾,我不能去青岛为他送行、为他家人带来慰问。只能在济南默默地念叨,大哥,一路走好,愿你的家人节哀顺变。
太意外了。昨儿午后,他女儿用他的手机,回复我的拜年微信,才闻此噩耗的。简直是晴空霹雳,心情很不好,晚上也睡不着,老想着大哥的好。他的微信头像,应该是在养老院拍的。几年未见,头发全白了,衰老了不少;眼镜后的微笑,看出老顽童天真依旧,倒更文雅了。猜快八十了吧,后来微信问他女儿,1948年生人,享年76岁,的确走得太早了点。
去年6月,我俩最后一次微信通话,缘由是我听说我俩共同的一位朋友患了老年痴呆症,想找他证实一下。他说在养老院好长时间了,一直没见那位朋友;说一位青岛港老同事在同一养老院,不久前去世了,问我认不认识;还说每月六千多住院费,算比较高档的,伙食不错,有几个玩伴在一起,比待家里好,反正就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答应抽空去青岛看他,找他喝酒吹牛。聊了十几分钟,舍不得挂掉。不是纯客套话,以后我们老了,就一个孩子,十有八九要步大哥后尘的。早点去养老院瞅瞅,踩踩点,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最后一面,大约是2018年春天,在日照。他说这儿的房子卖了,明天就回青岛了。我约了几个朋友在侯家会所为他送行,一人喝了半斤白酒,兴高采烈的。侯老板悄声说,与老头不能那么喝,喝出事就麻烦了。可拦不住他的高兴呀!没喝尽兴,我俩又去海滨四路的烧烤摊,一人喝了几瓶啤酒,才依依不舍告别。
这之后,天各一方,再加上口罩几年,忘记了有没有联系过。去年春节后不久,见他给我的微信内容张冠李戴,明显是发错了。担心耽误事,就忙问他啥情况,告诉他我的名字,怎么连老友都忘掉了,有点嗔怪的意味。他连说对不起,说一个湛江港的老弟,网名与我一样都叫“大卫”,搞混了。不一会又来一行短信,说网名加了备注,不会再错了,并再次致歉。能想象出来,那会儿他肯定是如头像的表情差不多,带着天真微笑,憨憨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份尴尬。
认识冷大哥三十多年了。1992年,他在大港远大公司,负责出口货物的加固。我所在的济钢,有不少钢材通过大港出口,合作很多。第一次喝酒,应该是1993年,在青岛。本来求他办事,该我们请他,当时我是陪我领导一起去港口查看钢材。他说远大是合资公司,财务灵活有活钱,他必须做东。冷大哥酒量并不大,但耿直得很,必须喝到位才行。几个人一醉方休,喝出一大堆空啤酒瓶。酒后领我俩到他家,让看那一柜子的邮票,说买辆奥迪没问题。那时流行集邮,我领导也略懂一二,说冷大哥的几版猴票值钱得很,羡慕得要流口水。我对那玩意不屑一顾,不能吃不能喝的,要换钱傻瓜才买呢!只是,从此对冷大哥格外高看一眼,集邮赚不赚钱另论,奥迪也贵重得很,至少得四五十万吧。看邮票的家伙什很全,配有白手套、镊子和放大镜,像模像样的,一下子高雅起来。
冷大哥,名“洞庭”,谁取的没问,像很有见识的人,与洞庭湖有关吧。湖是淡水,大哥却与港口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玩的是海水。他五短身材,比一米七的我矮一些,精瘦精瘦的。九十年代,他不足半百,但红里透紫的脸上满是褶子,沟壑还不浅,好像苦大仇深的肝火压不住,必须冒出来似的。幸亏一头黑发,有板有型,让沧桑的老脸年轻二十岁还不止。后来在日照见面的时候,那张脸几乎没变,反而实事求是,与年龄相符了,只是头发稀少花白,成了真的老头。
大哥嘴唇厚厚的,稳重厚道,让人打交道放心。其实呢,脾气倔犟如同蛮牛,认死理几头牛也拉不回来。1993年,出口马来西亚的厂房跨梁,包装有问题,不好装船,他怪罪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就不让进港。我陪着领导,磨破嘴皮也不行,进港的道路堵塞着长长排队的大货车。司机们嗷嗷叫,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得已,只得去找大哥的顶头上司老胡,胡倒是轻松同意了,打电话让冷大哥放行。可捅马蜂窝了!他直接告诉门卫,老胡的话不管用,没他同意所有车都不能进。再找回去,老胡一声“唉”叹,傻傻一笑,红着脸说老冷就这脾气,犟驴,你们再说说好话,一副可怜的无可奈何样儿。我俩只得低着头,厚腆着脸,话不说了,默默跟着,一步不离,只听他训斥,时间够了才算消了气。晚上请他喝酒,想赔不是,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直说不想去,完船后再说。后来亏他费心,想千方设百计,才妥妥装了船,领教了他的专业特长,真有几把刷子,牛有牛的本钱。据说他研制的爪斗,推广到全国港口,还有专利呢!
那之后几年,马来西亚建厂所需的各种原材料都从大港装船。遇到大件,出厂前还要请他来厂指导包装;租船前,我都要征求冷大哥的意见,船舶必须让他确认,才敢签运输合同。打交道多了,发现冷大哥和蔼可亲,啥事都提前替我们着想,既把事办好又帮工厂省钱。说实话,不论做事还是做人,他对我帮助很多,我从中也学到很多。在我眼中,大哥不再是干瘪小老头,成顶天立地的汉子了,让人喜欢又敬佩。可能都信仰靠本事吃饭,都不爱巴结领导,说话都爱直来直去,臭味相投的我俩,慢慢成了好朋友。
大哥搞装卸,属特殊工种,55岁就提前退休了。由于他八十年代参加了日照港建设,技术过硬出过大力,在日照那地儿赢得很多人的赞誉。再加上身体好想继续发挥余热,就选择去日照一些单位干顾问。据我了解,十五年间,他前后至少在五家单位做过顾问。早在民营代理公司,负责揽货,多次来济钢洽谈业务,我俩还常见面喝酒,也合作过。我说大哥你搞技术行,与人拉关系就差点了。我了解你没问题,不了解的谁受得了你的脾气,得改呀!他嘴上不服气,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爱谁谁,但我想他心里是认可的。
2006年5月份,我俩一起去拉萨开会,住一个房间。他抱怨在民企没法干,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忍气吞声地,快受不了啦,我说意料之中。也奇怪,四五十人的团,只有几个人像我俩一样,没半点高原反应,又说又笑的不亦乐乎,还敢一起喝点白酒。路过成都,大哥心细,问我要家庭住址,说这有朋友,会寄些成都特产给我。后来收到的火锅底料太多,来不及吃,过期了,真是浪费了大哥的一片苦心。
果不其然,不久他就去了日照港三公司做顾问,国企倒能呆住了。期间组织了济钢大板坯的装船,之前是不敢从这出口的,毕竟从未装过如此重的大件,他手把手地带出一批徒弟。2007年11月份,我换了工作,与冷大哥的业务没了交集,在三公司干了多久干得如何就不清楚了。
真正的朋友,不需要时刻陪在身边,而是只要你需要,我始终都在。2014年1月,我辞职下海到了日照,有天朋友聊天,听说他在日照外运公司做顾问,也是大国企。公司离我住处只隔条马路,不用多想就去探望大哥。多年不见,他很激动,立马带我去见公司一把手老孙。老孙也是熟人,寒暄过后,安排大哥晚上请我吃饭,喊来一大桌共同的朋友。都孤身在外,同病相怜,从此见面喝酒的机会多了起来。
大哥在日照有房子,两室一厅,离我的住处不足四百米。2017年冬的一天,他喊我去他家,说看件宝贝。大哥不爱收拾,屋里乱糟糟的,袜子到处乱扔,有点心疼。暖气不错,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我只得打开窗户露出缝来透点气。他冲了一壶茶,倒杯给我。我劝他不能一直老顽童下去,该颐养天年,享受享受了。他说各有各命,快活就行。说媳妇信佛,周游列庵,一年不一定能见上一面,过年也不一定回家。多年以前,朋友去大连出差,带给他两塑料袋鲜活的鲍鱼和螃蟹,都被媳妇不声不响送了人,说不能杀生。家里供着菩萨,点着香,还失过一次火,烧了不少东西。说着这些,满满的心酸和无奈。提到女儿,眼神为之一振,说早大学毕业了,复旦大学学国际金融的,在上海干得风风火火。我说你可以去上海呀,他说女儿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和生活,自个早习惯了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多好!
强求不得的。差点忘了宝贝的事,他指了指窗台,一尊没精雕的菩萨立在那儿,只是头部算有点成型。说是和田老玉,八几年从乌鲁木齐带回来的,十几斤重,当时估价七千元,他用邮票换的,过程很曲折。我说,只晓得你邮票值钱,没料到还收藏石头。看起来摸起来,的确都像块特别的石头,不像想象中的玉。自知门外汉一条,就不说别人走眼不走眼的了,只说不要再糟蹋邮票了,留给女儿做嫁妆吧。他说,按道理能值二十万,你认识老板多,看有没有想要这块玉的。当即用布袋装起,我想提却没抢过他,他亲自提着,不怕累却怕我摔了。我带他去见一个爱收藏的朋友,朋友还请我俩一起吃了大餐,但宝贝没出手。那会儿行情不好,他说七八万也愿卖,我却没找到舍得花钱的老板,也不知后来咋样了。
春节用微信给他拜年,没有回信,心里正犯着嘀咕,想过完十五再联系的。想不到是病了,年前进了重症监护室,这竟驾鹤西去,让我没法兑现找他玩玩的承诺。我知道,他很少生病,铁汉子似的,连感冒也很少沾边。老了就难说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岁月的锈蚀呀。后来听他同事说,是胃癌要了他的命,说生活不规律,又爱喝酒,把胃造坏了。听得我只冒冷汗,考虑该不该戒酒了。
冷大哥,今天有点冷,虽知你耐寒,还是期盼那边暖和些,好人该有好报的;如你愿意,来世还当顽童,玩出自己喜欢的样子是划算的。有人说,朋友间最好的状态,“有事就联系,没事各忙各的。见或不见,依然想念;联不联系,都没忘记。”但才几个月各忙各的,就再也联系不上,也见不着了,还是让我猝不及防,隐隐心痛,徒剩想念,空空的、绵绵的。
几十年的交情,已经融进骨髓里啦。在我心中,大哥是少有的几位知心友人之一,在许多方面,都是我学习的好榜样。提个醒,将来天堂相逢,我们依然做朋友,聊天喝酒,好吧?
大哥,一路走好!
写于2024年2月23日,修定于2024年3月28日
彭彬,山东济南人,祖籍湖北随州。重庆大学电气工程学士,南京大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同等学历,高级国际商务师。在济南钢铁厂工作二十余年,后辞职下海。爱好读书写作,独处散步。散文《车窗后的父亲》、《母亲的最后时光》、《洗脚》等多次在自媒体全国征文比赛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