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乡那会儿,“杏儿”姑娘是生产大队广播站的播音员。
杏儿是土生土长的村姑娘,却天生带些城里姑娘的范儿。廋挑的身材,略显前卫的衣装,亮亮的眼睛,甩两个小刷子辫,透着股子灵气儿。可能是做播音员,一年四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缘故,白皙的脸蛋儿细嫩地似能滴出水来。
杏儿的嗓门儿清亮,做事认真,做播音员可说是人尽其才。一年四季不论是早、是晚,雪天还是雨天,杏儿都是正点儿播音。每天清晨,村民和知青们早已熟悉了杏儿姑娘的问早:“社员同志们,早上好!”
那时,知青都分派到各个小队干活,寻常没啥事儿,没人往大队部那边跑。所以,我下乡一年多了,对于杏儿姑娘除了听她的播音,几乎没啥接触,更谈不上了解。
直到有一天,突然听人说,播音员杏儿姑娘在和知青江瑞丰谈恋爱,这让我即惊奇,心里却又很不以为然。我觉得知青两年后会陆续返城,这事儿不合宜,所以寻思着啥时得和瑞丰聊聊。
哪曾想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儿改变了我的初衷,更是让我对杏儿姑娘肃然起敬。
那年,唐山大地震来得太过突然,又发生在凌晨,不知是我睡得沉,还是地震波朝我们这儿的方向衰减得快,竟然毫没知觉。开始觉得距离震中远,没啥事儿。谁知,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小的余震,反倒震感明显,搅得村民和知青们昼夜不宁。
当时正值盛夏,许多社员在自家门前院子里搭起了防震棚。也有些社员不信邪,仍睡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我们几个知青,也在知青点门前空地儿上,搭了个简易棚。晚上躺在里面,空气清新凉爽,说说话儿,聊聊天儿,倒也悠然自得。
那天,曙光初露,四野一片静寂,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中。一次大的余震瞬间降临了。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知青点的石头平房,搭建房顶的木头过梁和搭接的檩子、椽子之间,在隆隆的地震声中随着房屋的摇摆晃动,一边发出咯吱咯吱地声响,一边噗噗地掉着土渣儿。
就在这当口,生产大队播音室的广播,在第一时间响了。一个颤抖的女声,从村里的广播大喇叭里,从家家户户安装的小扩音盒里传了出来,在大队村落的上空,在隔过山梁另外两个小队村落的上空,在每家每户的房间里,反复地回荡着:“社..员..们,地..震..了,快..跑..吧!……你..们..再..不..跑,我..跑..了……。”
原来,近些天里,杏儿姑娘一直24小时吃住在播音室坚守岗位。
我早已醒了,我们的防震棚远离房屋,绝对安全。反而是大队播音喇叭里不停地、颤抖地呼叫、报警声,让我的心跟着震颤……。我知道,大队播音室还在石头砌成的平房里,没有搭建防震窝棚。
地震很快过去了,我一个人还坐在板铺上发呆,耳际仍回响着杏儿姑娘在大地、房屋的剧烈抖动与摇摆中向全村社员发出的报警声。“大..家..快..跑..吧……”,那断断续续发出的颤音,每一个字符里,附着着大地剧烈抖动的频率,更多地是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战栗。但是,她没有逃跑,而是在颤栗中坚持着把要喊的话一遍遍地通过扩音器喊向天空、喊向大地、喊向社员们的家家户户。
村里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
但是,从此杏儿姑娘在我这儿,已是刮目相看了。
我本打算要与瑞丰同学聊聊的话也永远地埋在了心里。
那年年底,我和瑞丰同学一起回镇上地质队当了工人。
再后来,听说瑞丰和杏儿结婚了。那时,我已调去外地工作,只能遥祝他们生活幸福了。
此后,我再没见过杏儿姑娘。然而,可能是惊怵于地震的恐怖,每当地球上哪儿又发生地震时,常会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杏儿姑娘颤抖的声音。
这时我会想,如果那一刻,房倒屋塌了,杏儿壮烈了,也许已成了“烈士”,或许还有许多其它的光环。但是,世上并没有“如果”,现实生活中的杏儿姑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孩儿。
有时我会感慨,生活中的许多普通人,当危难突发降临时,也许会因恐惧而害怕,因害怕而颤栗,但是,他们的质朴、善良、坚毅,或是多年教育熏陶形成的素养,本能地让他(她)们没有退缩,不会逃避,而是义无反顾地去做着他(她)们应该做的事情。他(她)们同样是我心中敬佩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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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审稿:鲁桂华老师
剪辑/美术:路萌
第八百七十九期
《“杏儿”姑娘》-徐龙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