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年猪
梁雨情
①
三哥左手挽着扎紧年猪嘴的绳子,右手捏着一把一尺来长的杀猪刀,由于年猪比较肥大,所以他似乎有点紧张,还好,七八条壮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带拖带抬的将约200多公斤重的大肥猪扭上了杀猪专用的案桌,只见三哥熟练的将杀猪刀往猪手上一敲,然后略带狠心的将刀戳进了肥猪的脖子,顷刻间,鲜红的猪血顺着刀柄涌了出来,年猪在拼命挣扎中,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后,猪的四肢渐渐抻直,不用宣示,年猪的生命便在案桌上彻底结束。
仁慈的母亲几十年来如一日,平常喂养年猪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无论是早上或下午,不管别样琐事,都得先把年猪喂饱了,才去做其他的事,生怕年猪吃不好长不肥,所以每逢到杀年猪的当日,母亲就会偷偷的伤心一番,直到三亲六戚说年猪太大了……有多少多少公斤为止方才转伤为喜。今日也如此,看到案桌上刮白了的大年猪,母亲还在厨房里边做事边伤心,还是后来一亲戚说:“呵!您家这年杀这头怕有200多公斤,太扎劲了”,母亲听了后才渐浙有了笑脸,这是母亲最仁慈的真实。
过去几十年的年月,社会没有现在好,所以杀得起年猪的人家不多,原因是国民经济还困难,老百姓的生活还十分难熬,别说是杀年猪,就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难于解决,甚至有的老百姓一年才有半年粮。并且当时杀年猪还要上税,叫“猪头税”,无论杀的猪大猪小,还要分一半边交到当地“食品组(食品站)”,似乎记得当时叫“吃卖各半”。哪像今天的好政策,想杀几个杀几个,什么猪头税啦吃卖各半的,都已成为记忆了。
“年猪”和平常杀的猪有不同的概念,在中国,杀年猪是特殊的礼仪往来之俗兴。平常杀猪或是杀到市场上卖的肥猪没什么讲究,而杀年猪却不同,每逢接近过年的冬季,就要选择吉日,请上三亲六戚、亲朋好友聚拢,共贺杀猪之宴庆,你去我来,家家如此。所以杀年猪便渐渐行成了是亲朋共聚、拉近关系的一种俗兴节日。故而之就叫“杀年猪”而不叫杀猪。

②
二婶家今年没有杀年猪,原因是她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这得慢慢叙来。二婶是个苦命的女人,七八岁时父亲就因病医治无效,撒手人寰了,后来,狠心的母亲便丢下七八岁的她,跟一个所谓的“外地人”跑了,至今没回来过。也没人知道其下落,或许死了吧!反正在二婶的记忆中,就不曾有过妈的影子。
后来是寨里人东家一顿、西家一碗的施舍养大的,到十五六岁时,已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在二婶的记忆中,自从母亲跟外地人跑了后,寨子里对她最好的就是老队长家了,虽然别的村民也对她好,但最好的还是老队长家,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本来就是困难的年时,再加上社会又动荡,所以对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女孩来说,要生存下去比登天还难,还好二婶一生命贵,偏偏就遇上了好心的村民和老队长,后来老队长干脆就将二婶叫到家里,像养女儿一样领养了起来,再加上寨子里善良的村民多,有时东家给一个红薯,西家给一个南瓜,再加上好心的老队长一家对她的恩赐,所以二婶才算“活成”了十五六岁的大姑娘。
老队长家有一个独儿子,名叫胡顺,人长得白白胖胖的,就是有点憨厚老实,还有点懒,但良心特别的好,自从自家来了个妹妹后,就变得勤快起来了,出岀进进就是跟着妹妹,在他的意识里,可能是要保护妹妹的意思。在家里,吃点东西他都要多分给妹妹,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确切的说,读书也没什么可读的,所以短短上了几天的学就再没有进过学校。老队长看着儿子一天天大起来了,再看看自己领养的姑娘,也成水灵灵的大姑娘了,于是老队长便有将养女二婶拿做儿媳妇的想法,想定主意后,老队长便问二婶是否同意嫁哥哥胡顺,二婶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更何况她和哥哥胡顺随时都形影不离,所以也没有更多考虑的便答应了。得到二婶的同意后,老队长为胡顺叔和二婶举办了简单的婚礼,从此一家人就和和顺顺的过起日子来了。几十年的日子,无论是酸甜苦辣,还是苦难酸楚,反正都是过去的年月了。那些过去的年月,在二婶的脑际中,清清晰晰的记得。
二婶和胡顺叔有个儿子,今年当兵去了,家中本来有一头大肥猪,原本是要杀年猪的,那么为什么就不杀了呢?在我家吃年猪宴时,母亲硬是一整天的和二婶聊着一些家庭琐事和那些陈年旧事,聊到伤心处,只见二婶还掉下了眼泪来。当聊到为什么不杀年猪时,二婶讲了一件事情。说是当年把她丢下给乡民的亲生母亲,拖着带病半死的身体回来了,要二婶带她去医病,还要二婶给她养老送终,所以才导致今年不杀年猪的原因。

③
腊月的一天,胡顺叔和二婶正在家外边的玉米地里,边掰玉米边商量着杀年猪的事宜。二婶和胡顺叔的想法基本上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她们的儿子应征入伍了,她们要将大肥猪杀了,邀寨子里的人好好吃一顿,一是庆贺儿子光荣当兵,二是感恩感恩寨里曾经帮助过她们的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她们商量妥当的当头,家前边的小石板路上,走来了一个老妇人。她杵着一根拐杖,一拐一拐的朝着二婶家走近,距二婶家不过二十米处,老妇人摔倒了,二婶和胡顺叔不约而同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搀扶起了老妇人,胡顺叔嘴里不停的问:“老人家!摔伤了没有?摔伤了没有”?
那老妇人回答说:“没摔伤,没摔伤!人老了,不中用了”!说完才正视的打量起胡顺叔来,看了半天,她才从嘴里哼出了几个字:“你就是胡顺?你是老队长家的胡顺”!
胡顺叔急急的回答:“是的!是的!老人家你认识我”?
老妇人又回答:“才只认识,你岀世还是我接的生呢”!过了会,老妇人又问:“你爹呢?老队长还健在吗”?
胡顺叔沉默了一会回答:“我爹前两年生病走了”!回答后静静的看着老妇人。一直在一旁的二婶愣了半天也没有发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拿不准,所以她一直不发言,只是好好的打量起老妇人来。只见她头发有些零乱,脸上皱纹疤疤的,眼睛稍有些凹陷,身上的衣服虽然没有补丁,但是有些陈旧了,捏着拐杖的右手似乎没粘多少肉,形容点就是皮包骨头了。身上的背包不大,却撑得鼓鼓的,但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不捏拐杖的左手腕上,还套着一支银手镯,同样也是皮包骨头的一只老茧手,一眼看去,仿佛就像《西游记》里装成农村老妇的“狐狸精”老妖婆。二婶看了半天也没有发言,只觉得眼前的老妇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老妇人又开口了:“丫头!看什么看,还不快扶我进家?几十年不见就忘掉我了,我是你妈”!一声妈字刚落嘴,二婶便甩开一直扶着老妇人的手,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知说什么的好!还是胡顺叔接过了话茬:“先进家吧!先进家吧”!说着扶起老妇人进家了。

④
胡顺叔搀扶着老妇人进了家,忙脚忙手的抬板凳给老妇人坐下,不知说什么好的看着门外想进家又似乎不想进家的媳妇,一会便开口道:“快进来!快进来!陪妈说说话”!一声妈字大大方方的就叫出了口后,那老妇人是感动得鼻涕眼泪的,于是接口道:“胡顺啊!真是乖孩子!像你爹老队长,当年你爹也对我家好,真听话咧!姑娘嫁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进了门的二婶,自个自的顺手拿了个板凳不像板凳,但又确实是抵板凳用的木墩头,在院场边的土墼围墙脚下支坐起来,脸上的表情用语言无法描述,晴一半阴一半的,一会儿抬头看向远方,一会儿又盯着脚下来回横串的蚂蚁群发呆。但始终没有任何语言,从听到刚碰上老妇人时听说是自己的妈那一刻起,二婶压根儿就没有正眼看过老妇人一眼,但容颜上所涌现的表情,似乎是激动又像是悲伤,其实此时二婶的内心,翻江倒海的跌荡着,只是老妇人和胡顺叔读不懂罢了。
其实换别的人也读不懂,你怎能读懂?一个没有经过苦难的人,你怎能知道什么是生活的酸甜苦辣?什么是宿命的离合悲欢?更何况二婶是七八岁就被亲生母亲抛弃的“雏鸡儿”。所谓:“有娘小鸡跟娘去,无娘小鸡避墙根”。面对这眼前从天而降的老妇人(妈),二婶的大脑储存器,已开始扫描八岁后到如今自己的一切。她把从母亲狠心丢下自己、自己站在村口的麻栗树根看着母亲和“那”男人离去时开始,到后来老队长收养她,再到结婚至如今的点点滴滴,缕缕丝丝的回忆了一遍,只要是还能记起的都一丝不落的在脑际里重游了一遍,眼睛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从噙泪变成了泪如雨下,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抬头瞅了母亲一眼,然后又将脸移向了另一边,任由碗豆粒大的泪珠砸在地下,化作心伤。
这一切,坐在客台旁的老妇人(二婶的亲妈)看了个彻彻底底,看了个心知肚明,但她一直没有说什么,也就是说从女儿进家后她真的没有说什么。此时看到泪如雨下的女儿,她也忍不住了,不知是假装还是真的被感化了,还真的就抽泣起来,(不过凭空猜测,应是假装的,因为当年连八岁的女儿都不要的跟男人跑了,这样狠心的母亲应该是不会哭的),只见她一边哭涕一边开始倾诉起来:“女儿啊!你别怪妈,当年把你丢下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当时我想如果带着你去嫁人,我们母女会更苦,如果把你留在村里,村里的好人多,他(她)们一定不会不管你的”!说到这里,她将那叫花子似的凹眼,倾注着女儿(二婶)。
二婶没被触动,似乎又触动了一下,不过只是那么的一瞬间,还是只顾流泪,没有回音,见二婶一直伤心着,老妇人又道:“那年你爹死后,街上一个熟人将我介绍给了一个四川人,就是我跟去的那个,是个烧瓦匠,说先领我过去,待那边在熟了又回来接你,我想也对,过去看看以后回来接你,所以就跟他去了,谁知那四川人根本不是人,他骗我和他睡了一晚上,然后把我领到一个叫广通的地方上了火车,交给了另一个男人,说是他表弟,交给他自称是表弟的人后,他便说下去买点水果,然后至今从未再见那个四川人过”。后来那个自称是表弟的人,带哄带骗的就把我带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和我同吃同住了三天,连那个自称表弟的人也无影无踪了,从此我便失去了一切自由。当时真的不知道叫什么地方,后来几个月后,才知道叫广东,我被迫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接待”一些不知名的男人,基本都是四五十岁那一类。因为是地下室,所以其实也不知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了,就这样基本上没有休息时,没完没了的接待着男人,哎!也不瞒你们了,其实就是被迫买淫,连我也不知道到底接待过多少男人了。
就这样见不着天日,无白天无黑夜的过给不知多久,后来的一天,我又被另外一个老男人领走了,那个老男人说他交了几千块钱,将我赎身了,让我跟他去过好日子,就这样又被那个老男人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是叫贵州的毕节。自从被这老男人从罪孽堆里拉出后,才算过上了人的日子,说真的,那老男人还真的对我好,只是家太穷了,一棍子甩进去,也打不着东西,除了一间三小阁的木架房和几口煮饭的黑罗锅外,再无其他物件,后来听他说,他是专门在外拾垃圾卖的,拾了几年弄得点钱,基本上为我赎身花完了。几个月前,老头去拾柴,不知原因的在途中死了。草草埋了他,我就一路讨饭回来了,现在你们都成家了,我是一身劳一身病的,再无去处了,我想让你们给我有口饭吃,然后带我去医院看看病,我就和你们住了。”

⑤
二婶面无表情的听着老妇人诉说,心里有时像针戳一样的疼,有时又像吃了毒药似的胀痛,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说不管吧,毕竟是给了自已生命的人,无论自己的好坏和穷富,总之生命是她给的;管她吧,一想想她离开时的场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眼睛都哭成了像桃子果样,但她还是狠心的将自己“丢”在了村口的那棵麻栗树根,从此让八岁的自己自生自灭。但转念又想:“或许老妇人说的是真话,因为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四川人是人贩子,她只是被骗说过去在熟后回来领二婶,”导至后来过成了现在的叫花子样,唉!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亲生女儿抛弃啊!俗话说“天下最好莫不过父母”,可这样狠心的母亲,怎能不叫二婶肝肠寸断、锥心的疼痛呢?
一直默默听着老妇人倾诉的胡顺叔,他无法理解老婆(二婶)此时的内心,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也要管老妇人,这不管咋行,第一是现在不愁穿不愁吃的了,管她一个人无非也就是桌子上多了一幅碗筷而已;第二是尽管她当年丢下了八岁的女儿,但现在也成了自己的乖媳妇,所以还得管她。胡顺叔心里这么想着,行动便就表现了岀来,只听见她对着二婶说:“别的先别想,你和妈的事情慢慢消化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你先去做饭吧!看妈已肚子饿了”!说完看着二婶,请求似的,二婶扭捏了一下,尽管是一百个的不愿意,但还是挺委曲的走进了厨房,她无法推卸,更主要的是不能让自己的丈夫下不了台,是的,母亲曾经怎么样的对她,那是曾经,而且是她们母女的过往,从原则上来说,这和自己的丈夫胡顺根本就没有关系,她们母子的关系还真的只能慢慢消化,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困境,二婶这样想着,也只能先这样了。于是她埋头的做起饭来了。
吃饭的时候,一家人更多的没有说什么话,只有胡顺叔一哈给老妇人夹菜,一会又给二婶添菜,夹在中间打着圆场,生怕在饭桌上会发生什么似的。晚上,二婶和胡顺叔几乎没有睡觉,她们两口子一直都在商量关于接纳老人的问题。最让她们头疼的问题就是关于帮老人医病这个问题,至于吃饭问题麻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文就说过了,无非也就是桌子上多一幅碗筷而已,而医病就是大问题了,因为现在的奇葩社会,一提起治病,人们就头疼了,反正一进医院,光检查就得让你头绿眼睛花,管你有病无病,光检查费用就是一大笔,因为现在基本上都不是人工(医生)检查病因,而是各种高科技仪器在检查,所以检查费用高也是必然,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直到东方都发白了,两口子才拿定了主意,今年不杀年猪了,把年猪卖了帮老人治病,也就是有这荐,所以二婶家今年是不杀年猪了,无奈,她家目前能卖点大钱的也只有那头年猪,若不卖年猪是没钱带老人上医院的,这是不能改变的眼前事实。对二婶来说,她和母亲之间的恩怨,不知哪天能化解,但在宿命里冥冥之中决定的债,她还是要还的,因为她根本就别无选择。
文至结尾,只愿这位老妇人,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若上天能帮她,在她的病医好后,好好做一回母亲。这样的话,即然是百年后驾鹤飞入西天,也少受点难灾。

作者简介

梁雨情,彝族,笔名,草根创作人。函授大专班文秘毕业,从事写作10余年,自由创作者,云南省普洱市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自治县人,云南省普洱市注册作家,镇沅县作家协会会员,镇沅县苦聪人民族研究文化会会员。作品多见“普洱微太和网、百度、印象镇沅、今日振太、今日头条网”等,2019年出版散文、小说集《最后的谷子》,专写小说、散文、诗歌,现专攻民族民俗民间文化探研。
本刊编辑:高山雪莲

高山雪莲,女,原名李春莲,河北人。中国微信诗歌学会会员,中外诗人注册会员。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泊头大运河诗社副社长,星月诗社副社长,紫罗兰文学社副社长兼蕙兰诗社副社长。喜欢诗歌、散文、古诗,更喜欢画画,主画莲花、人物、马匹。心语语录:一本书、一盏茶、一份安闲、一份淡雅。做个素人:随心、随缘、平平常常、自自然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