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那片黑土地

          赵明环

  深夜里万籁俱寂，我坐在写字台前没有一丝睡意。

  几天前的一次珍贵相聚和后来与朋友们的电话微信联系令我心潮起伏。

  前些天，我5O多年前下乡插队的小山村里的三位朋友，从吉林赶到了辽宁沈阳来看我。他们是从我集体户同学那里得知我的情况并和我联系上的。想当年他们还都是

小伙子，如今都已年过花甲了。

  他们的到来让我很感动，我们在一个饭店坐下来，边吃晚饭边聊。为了赶路，他们连午饭都没吃，是开车来的。

  我向他们询问家乡亲人们的情况，他们告诉我许多老人都不在了。我问起了刘大叔，就是我在《在那遥远的小山村》里描写的那个生产队饲养员刘大叔，他们说刘大叔也去世了。活了80多岁，也算高寿。这三位朋友的父母都不在了，还有生产队王队长，闫大叔等许多老人也都没了。

  听了他们的话我很难过，虽然我已料到这些，毕竟岁月不饶人啊！可当听到这些确切的信息时，我悲伤的心情难以抑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一桩桩往事涌上心头。

  记得我们1968年9月份来到这个小山村时没有住处，生产队王队长就把我们分配到社员家住。我们七名女同学被分配住在一家。房东闫大叔给我们让出一间屋，是对面炕，住下我们七人。

  这一家人让我们感到很温暖，闫大叔一家三代，老母亲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闫大叔人很憨厚勤劳。水缸里的水总是满满的，供我们使用。火炕也烧得暖暖的。闫婶总是脸带微笑。他们的独生女儿长得水灵灵的美，是全家的掌上明珠。

  集体户没地方做饭，王队长就给我们派饭：去社员家吃饭，一家吃一 天，轮流着吃，我们每人一天按一角钱计算。

  社员家都很认真的给我们准备饭，当时是金秋时节，饭菜很丰富，我们都很爱吃他们做的农家饭。“吃百家饭好养活。”社员家也和我们开玩笑说。

  后来生产队把马号（生产队喂牛马和开社员大会的地方）兼并出两间屋子，搭上对面炕，我们集体户男女同学全部住了进去，生产队开社员大会等活动也还都在此。

  集体户开伙了，我们轮流做饭。谁也不会做大锅饭，也没烧过柴禾。大婶姐妹们就来教我们做饭。

  我们第一次贴玉米面饼子都成了片儿汤，社员们听说了就告诉我们，得把水烧开了，锅热了，再把饼子往锅里贴，就贴住了。

  生产队给集体户盖房子，我们和社员一道上山选木材、伐树、扒椽皮、割草、托泥坯。房子盖好了，还没等干透，我们就住了进去。

  春天来了，社员们教我们种菜。我们第一次吃上了自己种的菜，住上了亲手盖的房，真觉得自己生存的本领学到了不少。

  最艰苦的磨练是干农活。我们生产队劳动力少，一年到头起早贪黑，总有干不完的农活。

  我们虽然年龄小（大多数同学还不到18岁），但干活从不甘落后，虽然累得腰酸腿疼，也每天坚持出工。在劳动中，社员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许多农活不仅需要力气，还需要技能。社员耐心地教我们，这时我觉得农民高大起来，他们那么能吃苦，不叫苦，那么会干活。我们都特别羡慕他们那双长满硬茧的双手，怎么干活也磨不出泡，我们就不行了。虽然如此，我们仍然咬牙坚持，天天出工。天长日久，我们的手也干活不起泡了。

  我们女生都很爱读书，除集体户每周集中学习一次外，我们还自己找书读，当时对我们影响较大的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高尔基的《母亲》和他的自传体三本书。我还悄悄地看了《简爱》《怎么办》等书（这两本书对我影响很大）。

  我们白天拼命地干活，怕落在社员的后面。晚上挤时间看书。随着对农村的了解加深，我们的困惑也越来越多。这里山清水秀，土地肥沃，可是人们的生活却非常贫困。因为生产队只种粮食不许搞其他副业。光种粮食收入很少，许多人家一年到头口粮都挣不够，更别说分到钱了。这里是高寒半山区，无霜期短。

有一年遭霜灾，庄稼几乎颗粒不收，我们口粮都得靠国家给调拨吃“返销粮”，口粮款还都欠着。

  农民没钱花，养几只鸡下蛋舍不得吃卖给供销社，那时一个鸡蛋还卖不上一角钱。

  面对农民如此贫穷，我们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想当初我们怀着“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来到了这里。可怎么才能建设好？怎么改变这一穷二白的农村面貌？我们心里一片茫然忧虑。

  我们努力去找为农民服务的事情。

  男生给社员家安电灯（我们刚去时还没有电灯），给社员理发。

  五保户王大爷病重，女生主动去护理他，直到他去世。

  我看到小山村缺医少药，农民看病困难，我就学会了针灸注射，为人们解决一点儿病痛。

大约是在197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10来岁的小男孩到集体户来找我，让我去他家给他妈妈看病，他光着脑袋，小脸儿冻得通红，他是刘大叔的二儿子，小名叫二牤子。我跟着二牤子去了他家，大婶胃病犯了，躺在炕上，我给她针灸，做了小米粥之后我去马号找刘大叔。到了马号我才知道原来是一匹母马生下一匹小马驹两天多了，母马还没有奶，两天都没怎么合眼，一脸憔悴的刘大叔正犯愁呢，后来他拿出仅有的几元钱，让我去供销社买奶粉喂马驹。我买回奶粉后把发票给他，让他留着报销，他在喂完马驹牛奶之后，却把发票卷烟抽了。他说生产队没钱也报不了。想到他是6个孩子的父亲，大冬天的儿子连帽子都没有，生活那么困难，但他却把仅有的几元钱给马驹买了奶粉，刘大叔那颗金子般的心，至今我想起仍感动不已。下乡那些年乡亲们对我们帮助很多，那片黑土地上有许多事情令我终生难忘。

我下乡期间手腕脚踝都扭伤脱臼过，每一次都是邻村柳树河张爷爷给我治好的。那次脚踝扭伤很严重，他给我做了一次治疗，几天后，这位60多岁的老人在冰天雪地里走到我们山村的供销社，让人去集体户找到我，让我去供销社又给我做了第2次治疗，我的脚踝扭伤，慢慢痊愈了。这件事我一想起就内疚不已，因为我当时没有能力回报他老人家。

我在农村也生过病，农民大婶知道了找我去她家人给我一个人卧鸡蛋吃，还用民间偏方给我治病，这片黑土地上的人们给了我帮助和温暖，也给了我信任.让我当大队和生产队的防疫员，给牛马猪和家禽打疫苗搞检疫。我克服了许多困难，工作做得很好，后来公社推荐我参加了吉林地区畜牧防治工作经验交流会，并让我在大会上发言，这让我很有压力，因为我父亲文革被批斗，（是错案后来平反），因此我到农村后一直也不敢写入团申请书，这里的人们对我的信任是对我最高的奖赏，我只想默默的做点服务于人民的事无愧人生也就很欣慰了，可眼下让我去参加市里会议，我为难了。因为家庭有问题的人，评先进是受影响的，我只好去公社找了当时的萧书记说我参加会议不合适，把我的家庭情况讲了。我讲完之后，萧书记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赵啊，你别把家庭问题看得那么严重，就算你父亲是反革命，我们也要看你的表现！”我当时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那天起，我放下了家庭包袱，是啊，这里的党组织和人民这么信任我，我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大胆的工作吧。

后来我当了生产队长，我光荣的入了团，更令我感动的是，我入了党，后来我又当选了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再后来我担任了公社干部。

令我愧疚的是我76年回城工作时，小山村的人们生活仍然很贫困。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工作让我离家乡越来越远。但是那片黑土地始终在我心中。当年一位农民大叔在我离开时曾对我说：“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穷山沟里我们这些土老农啊！”每想起这些我的心海就荡起涟漪。

我退休后不久就回东北定居了，这一次小山村的三位朋友欣然到来让我喜出望外，我让他们多讲讲家乡的情况，他们却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听你说，你的身体还好吗？你的生活怎么样？”我说我的一切都很好，我还把我写的回忆当年知青岁月的一些作品和其他一些作品给他们看，我说我想说的就是感恩那片黑土地上的党组织和父老乡亲对我的温暖和鼓励，这一切奠定了我一生的思想基础和成长道路，我的情况你们回去看看我的作品就看到我的影子了，所以我不用多说了，我还是想听你们说，家乡的人们生活怎么样？家乡变化很大吧？”他们说他们后来也离开了农村，到城市工作了，现在他们都退休了，但他们也经常回老家，老家人们生活都很好，变化也很大，但小康水平还没达到。令我高兴的是当年鼓励我好好干，放下家庭包袱的那位公社党委萧书记还健在。我委托家乡朋友们回去一定转达我对当年党组织鼓励我前行，批准我入党，锻炼我成长的感恩之心，代我向那片黑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们致以亲切的问候。

他们当天晚上就开车回到了吉林，临走前我们互相加了微信。第2天家乡朋友中的一位，就给我来电话，并发了微信说：“我今天早晨读了你.的《冬天的回忆》等写知青岁月的作品很感动，都掉了眼泪。那两位朋友也说看完了鼻子发酸，我熟悉你写的环境和背景，了解一些你的情况，读起来就更加亲切，也勾起我对过去一些生活的回忆，我想着怎么把你的作品送给更多的人。让他们读到你的《在那遥远的小山村》你写刘大叔写得太对了，刘大叔也是一个令我尊重的人，以前我每次回老家都去看他，他去世时我也去过了。”读了这段话，我心里充满了悲伤，刘大叔一一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想起当年那个冬天的夜晚，我在生产队马号和刘大叔一起喂马驹的情景，我的眼前浮现出刘大叔看马驹吃奶时，他沧桑疲劳的脸上是那样的慈祥柔和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真善美，这是人间大爱，永远留在我心中。.那天晚上这位家乡朋友又给我来微信说，他已经联系上了萧书记的女儿，并把我的作品交给了她，让他转给他爸爸。他女儿也回复说谢谢，她一定转达。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爸爸她很感动，她爸爸现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好。

  在这寂静的晚上，我坐下来给这位朋友回复：“谢谢你的鸿雁传书，我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这就是感谢当时当地党组织和人民对我的恩情。这个恩情是说不尽的，我虽然做了一点服务于人民的事，但实际上是那是黑土地上的人们给我的温暖和信任，以及党组织对我的鼓励和培养。让我看到了我的人生价值，看到了希望的火花。我一直心存感激，但一直没有机会向恩人表达。我现在终于通过你们实现了，谢谢你们一一我心灵的使者，请带我向他们表达我不尽的感恩和敬意。

半个世纪了呀，我己是夕阳红的年龄了，我希望再回到那片黑土地，我的第二故乡，去看看父老乡亲姐妹们，看看当年的老领导，看看那里的山山水水。看完乡亲朋友的微信我闭目沉默，感恩的心在回忆的海洋里起伏着。许久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仰望着深邃的天空，我的心又飞向小山村那星光闪烁的夜晚，飞向那一片四季变换着颜色的黑土地。

作者简介

赵明环、女，中国诗歌学 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世界诗人》《经典文学网》签约作家，著有国家级出版社出版的个人专集《赵明环诗文选》（现网上有售）。获中华文艺2017年度十佳卓越作家，经典文学网2018年度十佳签约作家，经典文学网2019年度十佳签约作家。经典文学网2020年度十佳精英作家，经典文学网，2021年度十佳精英作家。180余篇作品选入50余部国家级出版社出版的书籍和发表在有关媒体刊物及微刊上。荣获过多种奖项和荣誉称号。2022年有四首诗歌被收入爱国主义教育书籍《迈向新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