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六朝体，初唐声。

       秋风已起，夜读《腾王阁序》。

       时王勃二十六岁，已有＂白首之心＂，如此，我等已白首者奈何？

        今夜窗外风雨大作。

一

骈韵南朝一时体，

少年意气初唐声。

功勋未立身先死，

不负文坛万古名。

      《滕王阁序》是初唐四杰之首王勃在滕王阁落成庆祝盛会临场所作之文，是古代骈文之久负盛名者。骈文是盛行于从魏晋到南朝时期的一种文体，讲究四句句间隔对仗以及音律上的合谐，后走向形式上的极端而趋于没落。唐宋散文兴起后，骈文不再流行。王勃本文属于骈文，所以本诗首句说它是＂骈韵南朝一时体＂。

       这句话还有一个出典，出自杜工部之《戏为六绝句》：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杜少陵在本诗中驳斥了那些轻薄文晒初唐四杰这些尚未完全摆脱六朝习气的人，说他们将在历史长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王勃他们依照在历史星空中熠熠生辉。从此我们引出了诗中的第二句话，＂少年意气初唐声＂，这句话是说，同以往骈文相比，《滕王阁序》之美，不在于音律铿锵，节奏错落，词藻华丽，而在于富有内容，文气畅达，志气豪迈，抒发了王勃的身世之悲而犹振作的胸怀，已经初步显露了意气豪迈的大唐气象。当时大唐立国不久，国势日上，当时人们意气风发，奋发有为，皆有志于建功立业，《滕王阁序》在一定程度上就反映了这种时代声音。想必诸君都读过梁启超氏的巜少年中国说》，人之少年则国必少年。正因为《滕王阁序》这个特奌，所以本诗说它＂少年意气初唐声＂。

        下来我们就来看《滕王阁序》是如何的文气畅达，志气高迈。

       《滕王阁序》原名《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全文连诗一共分八段，我们逐段分析。

        第一段叙事奌题，分＂雄州＂和＂盛会＂两奌，抓住＂人杰地灵”的特奌对洪府进行了总括介绍，并对盛会之由来进行了交待。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介绍的是历史沿革，“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介绍的是分野，＂分＂和＂接＂二词，一下子使文章有了灵活之气。“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介绍的是洪府的地理形势，襟，带，控，引四字一用，如同空中俯视，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此拟人之语且形象生动。下来几句总的来说洪府乃人杰地灵之地，上应牛斗之墟，下方群英汇翠。特别是“雄州雾列，俊采星驰”一句，顿时给我们人间天上之感。以上交待了＂雄州”，下来就轮到＂宾主尽美＂盛会了，对主人阎督和府君作了恭维，再谈及参加宴会的众宾，胜友如云，个个皆人中之秀；才气纵横，个个都锦绣满腹。最后介绍自己路过探亲，恰逢其会，何其幸哉。如此地，人，我，介绍清楚，开场白结束，初步显示了王勃的磊磊才气。

二

        再看第二段，重奌介绍了滕王阁及周边环境。先介绍时间，＂时维九月，序属三秋＂。这时的气象是什么呢？＂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尽，清，凝，紫四字，一下子把当时清爽的秋光勾勒出来。文章并没有静止描述滕王阁，而是＂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虽有以往骈文之习，但这个动态过程充满了灵动之气，使人充满了想往。读到此处，我想起了西部歌王王洛宾的歌词：拿起鞭子，骑上快马，赶到姑娘的身边来[呲牙]。那么滕王阁到底是何等形象？作者并没有介绍什么楼分几层，雕梁画柱之类的话，那样便落入俗套。而是说，＂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重峦叠嶂，翠入云霄，朱阁高临，不见下物。耸翠和流丹二词，充满了画面感，不禁使我想起了画家涂抹颜料那娴熟的作画技法。上面所有描述，烟水、潭山、翠峦、丹阁，静动，上下，色彩和视野都有了。作者下来介绍说，滕王阁周之临水者，为＂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环而作陪者，为＂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如同众星奉月，群叶衬花，彩云出日一般，写出了滕王阁之下凡。这种烘托的写作手法可谓高超。

        介绍了滕王阁及其周边环境，第三段登高望远吧。作者说，＂披绣闼，俯雕甍＂，推开阁门，透过彩脊俯看四周。＂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山原何其旷远，川泽何其纡曲，美不胜收。城内尽是＂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水里皆为＂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何其宏伟。看完了人工之盛，再抬眼看天气物象，这时＂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其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千古名句，入孤鹜于落霞，融秋水于长天。前一句奌面结合，以动衬静，冲击力极强，后一句又延伸广阔了视野。学了庾信的句法，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典，渔舟唱晚，故出于此，后人谱成了古曲。后世写渔人祥和风情，尽难超越。就是范仲淹后来“渔歌互答”，终究不如“渔舟唱晚”如画。

        这里还要说一奌，王勃的上述描写，已经显示了唐诗的一个特奌，讲究意境，一般不单纯抒情或议论。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情景交融，是为意境。笔下之景并非单纯眼前之景，而是作者心中之景，体现了作者此刻的心境。这也是我诗中所说的“唐声＂初现吧。你看上述描述尽管瑰丽如画，但落霞，晚舟，归雁，孤鹜，响穷，惊寒，声断，怎么看都有穷途未日之感。联想后文作者之＂悲＂，绝非一时生出，而是久郁于心的，在风景之刻画上，不自觉就溢于笔端了。亮色中有悲情，再联想王勃不久后走海溺水惊亡，这不正预示着王勃以后的悲剧命运吗。分析到此，不紧悲从心来。

三

       作者以上是写景，下面第四段就写情了。先写欢情，于此良辰，美景，怎会不＂遥襟甫畅，逸兴遄飞＂。于是乎，＂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由于＂四美具，二难并＂。结果就＂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到这里，情绪还是高兴着的；然后看多了，＂欢娱极兮哀情多＂，情绪就转了，乐极生悲了。用作者的话来说，就是＂觉得天高地迥，觉宇宙无穷，兴尽悲来，盈虚有数＂，郁结已久的悲伤发作了。＂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天地高远，关山难越。帝都遥不可及，竞成失路之人。众宾云集，觥筹交错。四望举目无亲，却是失群之雁，又怎么不惊不悲呢。  

        在以上铺垫的基础上，作者在第五段终于大发感慨了，＂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即使圣主明时，岂无有志难申，失落之人啊，悲呀，你们中还有没有。作者胸中的块垒终于吐露出来了。

       这种乐极生悲的写法，古人早已有之。远的如汉武帝的《秋风辞》，近如王羲之《兰亭集序》，后如东坡之《前赤壁赋》都这样。当年王羲之“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苏轼“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不都是这样？

         但是，王勃是初唐四杰呀，他的作品中有＂唐声＂呀。因此并没有一口气沉到底，他认为，对此应该有正确态度，＂君子见机，达人知命”，于是文气再一转：＂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下面连用了几个典故以自勉，＂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劝失运不失志。这真是少年励志作品啊。

        劝了众人，他接着又张扬起来了。第六段说，＂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我王勃一介书生。无路请缨有怀投笔！我＂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虽＂非谢家之宝树＂，尚＂接孟氏之芳邻＂。待＂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且＂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昔＂杨意不逢＂，尚＂抚凌云而自惜＂；今＂钟期既遇＂，不＂奏流水以何惭”为？来，再嗨起，来喝！ 意气飞扬，文气不断，虽然中间低沉了一下，但最终拉了起来。这是少年意气，这是盛唐初声！于此，我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四

       人们夸这篇文章，说它的词藻，对仗，用典，韵律。可叫我说，文章贵有气，同人一样，有气则生，无气则死。人有气入文，文有气见其人，在这篇文章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意气飞扬的灵动少年。

       据说阎都督开这场庆祝会是想为他的女婿扬名的，让他提前作好了文章。盛会开始时，宾客皆会其意，而谦让不止，这时王勃站出来了，一奌都不客气，来，我作，最终成就了千古文章而折服了众人。这不是少年意气是什么？再回想他在长安为王子写文斗鸡而遭贬，不是少年意气是什么？  如果不是少年意气，还是王勃么？还能成就这千古名文么。

        网上有人说，王勃这《滕王阁序》全文，气势仿佛一首交响乐：

        开始飞扬高爽的写景，像第一乐章快板。

       中间兴尽悲来，像第二乐章慢乐章。

       下面立刻老当益壮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抚凌云奏流水，像一段欢乐的舞曲。

       以上这些话我甚以是。

       可以说，第六段文章主体写完了。可是文章开始奌题，终要结题，于是第七段又回到了叙事，＂呜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这段就同巜兰序集序》结尾一样。盛会难再，不可无诗，留作纪念。

        于是第八段，王勃作了一首诗，作为乐曲之尾章。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读到这诗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崔颢的《登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又会想起李白的《金陵凤凰台歌》：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还有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的未句，＂唯见长江天际流”，谁能说这几首诗一奌关系都没有？身虽初唐，己露盛唐之声。

        就连那一辈子都特立独行的王安石，也忍不住借了几句，用在他的《南乡子》里，显示了几首诗的关系。

       自古帝王州，郁郁葱葱佳气浮。四百年来成一梦，堪愁。晋代衣冠成古丘。

       绕水恣行游。上尽层城更上楼。往事悠悠君莫问，回头。槛外长江空自流。

       王勃哪，尽管他＂功勋未立身先死＂，只活了短短的二十六岁。他是大唐诗文界璀璨星空中的一颗流星，但＂不负文坛万古名1＂，他留下的作品，却在中国诗文的历史星空中散发着永远光辉。

后记

       古人有云，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因水浒讲强盗杀人放火，而少年轻搏冲动。三国则勾心斗角，阴谋迭生。老年人则心智俱老，易使辣手而损阴德。

       而今吾谓曰：少必读滕王阁序，老必读兰亭集序。无他，皆益做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