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桂 秀 国
80年代初,怀揣着美好的憧憬,当兵入伍了。那时候,农村的孩子想跳出农门只有两种选择:当兵,考学。自已虽然高中毕业,但大学门坎太高,无法逾越,所以选择了当兵入伍,渴望在部队大熔炉里磨炼自己,闯出新的天地,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想法和初衷。经过层层筛选,一次次体检,接兵领导家访,最终通过政审,被批准光荣入伍,成了一名准部队士兵。坐了三天两夜火车,来到了塞北的一个小镇新城滩,开始了崭新的军旅生涯。 转瞬间,三个月的训练生活结束,新兵要下连队。由于自己会操弄几件民族乐器,二胡啊,板胡啊,笛子啊等,被选拨到了团业余宣传队,整日排练一些军营喜闻乐见的小节目。训练之余,逢年过节给战友们汇报演岀。一年后,小乐队改成了电声乐队,什么电吉它,电贝司,铜管,架子鼓等等。我是门外汉,一窍不通,不能胜任新的工作需要,要求下到战斗连队。 几经周折,被分配在了军营生活相对轻松团直属队100迫击炮连,当上了一名瞄准手,练习装定标尺,修定方向,称一炮手。自己是高中生,还算有点理论基础,很快便掌握了全套技术,并在实践中与战友合作试验,完成了军区交给的大口径迫击炮简便射击试验任务,最终取得成功,多次在军区、集团军、师、团范围内表演教学、实现了首发命中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受到了上级首长和机关的肯定和好评。为此,年底立了功,入了党,还当上了一名小班长。
时光飞逝,就这样经历了三年的部队生活,转眼间到了1985年8月底,三年义务兵生涯即将结束,到了复员季节。自己作为一名义务兵,当兵三年,立了功,入了党,当了班长,算是比较成功了,想着早日回到日夜思念的家乡。然而,九月的那一天,连队接到紧急通知,服役满三年,中共党员,现职班长的,暂停办理复员手续,做好超期服役准备。当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天全团突然召开动员大会,军区、集团军,师团领导很多首长参加,宣布将以步兵三营八连为建制,抽调师侦察兵,炮兵,通讯兵,工兵等组成第十侦察大队侦察二连,赴云南前线对越轮战。做为炮班班长的我,被上级确定为参战人员,成为了一名侦察兵,当时备感突然和紧张,因为心理上没有丝毫准备。 随后的日子里,轮战人员集中在陕西陇县进行战前训练。期间,不断有各级首长和文艺团体来驻地慰问和演出。当时自己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没有一点底,前面给家人写信说好要复员的,眼前又让继续留队,而且是对越作战。想与家人发电报或写信告知一下,根据当时部队的保密要求,信件和电报都发不出去,训练之余,想想家里面朝黄士背朝天的父母,心情变得十分沉重,甚至还偷偷地流过眼泪。
9月下旬,一个月的临战训练结束了,参战人员统一理了光头,参加了在宝鸡军部举行的送行大会。在军部礼堂会餐后,晚上登上了南去的闷罐列车,历经三天两夜到达了云南砚山的某炮兵团。休整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乘10B解放车摩托化开进,三天后,到达了马关县都龙镇,侦察大队所在地。受领任务后,直赴一线,到达驻地都龙镇茅坪村搭设帐篷,安营扎寨,在大青山东西90公里正面,开始执行对越侦察作战任务,此地距中越边境平均距离七公里。 在前线的四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经历了上百次出境抵近侦察,大小战斗二十余次,配合主战某红军师,某步乓师出色地完成了侦察、袭击、捕俘作战任务。86年3月份,在一次战斗中,负了伤,被战友救回。战后荣立了二等战功,破格提升为排长。
86年11月中旬,轮战任务结束,由北京军区接防。我某侦察大队奉命撤回,侦察二连回原驻地的那个小镇。还没来得及修整,上级要求前线提干的五名排长,直接去西安陆军学院学习进修,一年半后毕业,获得了中专文凭。
88年6月,毕业分配时,原则上是哪里来哪里去。此时,原部队某师改编为宁夏守备师,某步兵团改编为军区特种大队。上级又要求我们到平凉某师报到。人还未去,此师己整编为武警部队。就这样,我们的工作关系转了几个圈子,又回到了军区政治部。八十年代末期,某集团军只剩下了一个所辖某红军师,且要改编为全军首批应急作战部队。所以第十侦察大队提干的大部分排职军官被统一分配到了这个师,以充实基层军官力量。我被分配到某步兵团,开始了基层军官的生涯。
来到团里报道时,才发现这里是甘肃省腹地某个小镇,在一条山沟里,当地习惯叫四门沟。原来是军区战备地图库。由于我学的是步兵侦察专业,被分配到了当时的特务连,任警卫排长。主要任务是负责大门口值勤,带领警卫班为首长、机关服务。当时我已任排长近三年,由于部队扩编,身边参战提干的战友一个个都升职了,基本都是正连,那时连队未设副连职位,心里尽管有点小想法,同样参过战,立过功,为什么自己没得到使用?仔细想想,感觉自已年龄还小,又是其它部队来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沾边,领导对自己也不了解,总是常常自我安慰。想法归想法,但仍然坚持干好自已的本职工作,希望领导早一天发现自已的闪光点。 这样过去了约半年时间,10月份,部队摩托化运输到宁夏青铜峽,参加集团军组织的年度合成战役演习。我即当排长,又兼任司令部侦察参谋,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演习期间,记得有一次,当地政府来慰问驻训部队,用北京130货车拉了一车西瓜和粉条,部队首长自然要热情接待,那时部队喝酒很历害,招待用酒基本都是孔府家,孔府宴,而且是逢场必喝。我带警卫班战士负责端茶倒水,上菜上汤,地方领导酒足饭饱后,首长和机关工作人员列队欢送,直至地方领导乘车而去。
慰问人员离开后,首长嘱咐我把慰问品登记造册后,分到直属连队。我赶忙赶到操场,准备登记慰问品,而后分发到连队。却发现货车不见了,赶紧和一班长坐参谋长小车去追,大约追了五六公里后,发现司机开车往县城里走,说明情况后,司机回头一看东西还在车厢里。原来司机师傅没在意,竞然忘记了卸货,直接调头,回到了营区卸货,给连队分了大部分,给首长每人留了两个西瓜。忙了一整下午,总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晚饭后,首长打电话让我去他帐篷一下,我跑步去了,看见桌子上切好了几块西瓜,首长主动让我吃,我一看白籽白釀,估计不熟,一吃真的咬不动,而且没一丝甜味,我很不好意思,赶紧把切好的两个西瓜装进了垃圾桶,准备倒掉,到餐厅再换两个来。此时,首长不紧不慢地说:别忙了,其它领导家都一样的吧?我急忙说,不知道,都是分好通信员拿回去的。我看首长满脸不高兴,赶紧提着垃圾桶趁机溜走了。
随后,急忙到其它领导住处,看看西瓜是不是都是生的。结果令我很吃惊,首长们都说,很好,很甜。我心如猫抓,抓紧找管理员重新领了两个西瓜,亲自给自已的直接首长送去。本想得到一句小小的安慰,然而得到的却是冷冷的一句话,我缺两个西瓜吗?我一时无语,趁机离开,心里忐忑不安数日。
事后才知道,首长去其他领导的帐篷里窜门,吃了同一批慰问的西瓜,都很沙,很甜,恰恰我直接首长的两个不熟。这事让我一段时间没好意思见他。因为那时的领导班子之间,因各种原因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甚至矛盾,相互间积下了不少怨气。
我是小排长,平时只顾干好自己的份内工作,对领导之间的事不敢多说,也从不多问。再加上当时的部队歪风邪气盛行,在干部使用问题上,不跑不送,原地不动现象十分严重,很多与我一起提干的都当上了连长指导员。我也参加过战斗,立过战功,也想要求进步,所以整日谨小慎微地做事,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哪方面做的不对,出现漏洞,让领导抓住把柄,把气撒在自己头上,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
过了一月有余,部队演习结束返回营区驻地,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年终总结和干部调整工作。团里主要领导也调整了,原本呼声很高的首长有希望当团长的,结果因种种原因,从外团调来一个与他同年入伍的老乡任团长,他改任副团长。期间他心情非常不好,总是找些借口把通信员收拾一顿,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当然挨训是最多的还是我,自己心里积压了不少怨气,感觉下一步的基层干部调整,首长的一票起决定性作用,所以不敢多说一句话,工作上更不敢怠慢,生怕让领导抓住把柄,对自己不利,更不敢向首长汇报自己内心的想法,偶尔还产生过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一天早上,连队统一出早操,我是值班排长,集合完毕后向连长报告,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一般情况下连长应下达让值班排长带队出操。此时,连长却说:一排长,昨晚你们哨兵误岗了,好好查查。我回答说,连长同志,昨晚零时十分,卫生队打来电话,说您喝多了,是哨兵接电话通知我的,我派一班长和两名战士,从卫生队用小平车把您拉回来的。连长听后大怒,说我胡说八道,说自己从卫生队走过来的,我当时年轻,火气也大,让一班长出列说明情况,一班长不好意思说,怕连长下不了台。连长更来劲了说,对了吧?一班长都不敢承认,你一排长有啥好狡辩的。他接着又说,昨晚我和首长在一起,你可以去问首长。由于自己是下级,明知连长早起还醉着,想着把连队带走出操,而连长非要拉着我去见首长,气得我浑身发抖,随口说了一句,他算个球啊。话音刚落,首长在队列后边走了出来说到,二排长带队出操,一排长留下。由于当时天亮的晚,出操时天刚刚亮,确实没发现首长在队列后边,因为首长和机关的工作人员都随直属连队出操。 我被留下来后,首长把我叫到了连部,让我坐下来,我不敢,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排长,你在警卫排当排长两年多了,应该知道我啥脾气,既然在全连面前说我算一个球,那么我只要求你回答一句话,你小排长算什么?想好回答我,说完他侧卧半躺在床上,翻阅报纸了。此时的我面对首长,无地自容,哪怕有个老鼠洞都想钻进去,羞愧到了极点,觉到自己污辱了首长,紧紧张张地说,对不起首长,我是在气头上无意说出来的,请首长原谅。他不听,再次让我回答我自己算什么,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地过去了,我感觉一个小时的时间竞如此漫长。转眼到了连队吃早饭时间了。其实,我心里知道首长要听的那一句话,但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地过去了,我的眼在流泪,心在滴血,针扎一样的刺痛,后悔自己的不冷静,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我说出了那样倔强的脏话。最后,实在没办法,实在无耐,轻轻地向前跨了一步,小声说:首长,真的对不起您,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一个小排长算是一根毛吧。首长听后,摘掉眼镜说,算你有自知之明,但要记得,一个小小的排长,在干部队伍里,也是最细的那一根,说完转身离去,我满脸沮丧,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时隔月余,基层干部调整,我从特务连平调到某步兵连继续当排长。后来,这位首长升职调到上一级机关。此时连队也增配了副职,我排长任职近四年了,顺理成章成了一名副连职干部。后来的日子里,当了连长,股长,营长,由于之前的这个事一传十,十传百,也成了战友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内容。不论在任何位置上,同事们也习惯称我都是细毛加职务,时间长了,自已也习惯了,似乎感觉很亲切。 这是我经历的真实故事,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回地方工作也二十多年了,渐入老年。但一个时代的背景,因自己年轻时的一句话,一件事,的确影响到了自己的某些前途,此类事例数不胜数,觉得很好笑。但始终认为,谁又没年轻气盛过呢?换作我是首长又会怎么样呢?于是释然。
多年来,感觉最细的那根毛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时常在耳边回响。当下,老战友聚会也好,聊天也好,电话也好,对我亲切的称呼仍然是最细的那根毛。时间长了,我自认为这个称呼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别名,就是那根最细的毛了,感觉很亲切,非常坦然!
2024年3月16日于龙都濮阳【作者简介】桂秀国,男,祖籍河南通许,1982 年 11 月入伍,中共党员,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二等战功,后到西安陆军学院进修,历任排长、连长、股长、营长、副部长,后到南京陆军指挥学院进修。2004 年 10 月,转业至河南省濮阳市公安局工作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