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子 《融》
还是来读鲁迅这一课
是在春天
阳光明媚的上午
我又一次
带学生读
刘和珍遇难的一刻
“在执政府前中弹了，
从背部入，
斜穿心肺……
同去的杨德群君又想去扶起她，
也被击，
弹从左肩入，
穿胸偏右出，
也立仆。
但她还能坐起来，
一个兵在她头部及胸部猛击两棍，
于是死掉了。”
鲁迅先生听来的
两个特写镜头
传递到我
在课堂上
缓慢、停顿
十七岁的青年
一道闪回
历史
刻骨的现场
一节课太短，不能
一一具体细讲
还是来读鲁迅
笔下的血痕
他不惜笔墨
连写了五篇
安静
写完后，把满字的宣纸静静地放在桌面
再读两遍其上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静静地，口里默念着，那流淌的清澈河水
大海走笔
必须是大海
你来到大海上
拥有双倍的寂寞
多少青山迢迢
马取长途
在海上
美如自由之魂
什么勾栏瓦肆
什么楼台
笑谈停止，庄敬，苍茫
细看天海一色那端……
米格尔街上的诗人
诗人是流浪汉
在流浪中，他
看蜜蜂
看蚂蚁
芒果树、可可树、李子树
和遥远的星空
这些都是诗人的财富
诗人为人间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想哭
诗人为光顾哪家冷食店去吃冰激凌
合计好半天
没有人花四分钱买
诗人写母亲的伟大诗篇
这是诗人的遭遇
诗人一辈子
写一首诗
写往昔之诗
写把一颗钉子扔进大海沉没的诗
写生活中的希望和日常奇迹的诗
写没有写出来的诗
诗人让我眼含热泪，像诗人一样
看到什么都想哭
诗人也苍老、疲倦，走向死亡
那一刻
芒果树、可可树和李子树被砍倒
水泥砖铺成的地面抹去诗人的所有痕迹
好像诗人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
车行高速，看到“东山寺”路标
到东山寺
我首先要赞美的是上面的白云蓝天
和所处的那一片蔚秀深深
这一个靠近大海的所在
是海的尽头，陆的起始
山海之间，人心头一念
宁静、独立，光辉
我每去一次，便是从喧嚣世界
进到凝神定气的一次，像清水洗过
一瓣荷花素洁
前两天，驾车行到溪涌
看到标牌立起的“东山寺”
便对坐在旁边的妻子讲
东山寺就在那一边
我带你去
这地之角海之涯的庙宇
看看，体会，平和喜乐
的滋生，话声刚落
车已过标牌，想来该去去了
又有一年没上东山寺
孤单的月亮
一轮明月挂在天穹
像一颗晶莹的泪珠
只有这一轮孤月啊
让我想起年少时的繁星
躺在家门口的竹床上
我们数都数不过来
而祖母在一边讲述
一颗星与另一颗星
相依为命的故事
少了繁星，少了祖母
现在，一轮清寂的月亮
变着戏法，迎来
雷声、雨滴……
人们惊慌失措躲进楼道
孤月也敛迹于浩瀚长空
好天气不能辜负
早上出门
抬头看天
天真蓝啊，一整片的蓝
蓝之外还是蓝
纯洁的蓝
像刚出生那样
像刚恋爱那样
和亲爱的人出门，手牵着手
让孩子们出去，在蓝天下玩
今天的作业是
和清风一道
和阳光一起
和土，和树，和花花草草
做喜欢的事
好天气要来虚度
我决定去一个地方玩玩了
在西涌天文台海边看日落
落日的辉煌
必须在迢迢青山和碧海如缎的
一幅画中完成
像星星缀在天空
旅人于山地逶迤
晴朗黄昏和静谧黑夜里
摩托、小车与巴士的
响声和灯光一起传来
这虚空里的力量到身上
致大海
并不供养其他种种相思或怀乡
浪花一朵一朵，一刻也不分割
都这么有力地涌现，然后消逝
只有投入她那低沉的旋律中
才获得万有的敞开和灵魂教育
春回大地
看到窗外小叶榄仁
枝叶一片浅绿
当它完全枯枝时
当它有一两点绿芽时
当它成片披滿翡翠的玉片时
当它今天由深绿变浅时
这一切，我想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像谜一样完成了交接
春回大地，往往是这样
在向死而生的境地
艰难的孕育中
生是一个奇迹
仿佛柔弱中不屈的意志塑造
在恩施大峡谷
在恩施大峡谷里
我们抬头看山
和陡峭的石壁
那是上山的时候
山让我们不得不看
还有山上空的云
和头顶上蒙受的雨
当走出峡谷时
雨停了，云朵否定了原来的云朵
不变的野草，曾在雨水的光中闪亮
石头在对面，在周围
中间涌出的水
陪着我们，一路告白
把路程的消息告诉了来去
匆匆的旅人
到更开阔的地方，我们就失去了峡谷
新一年，我等待
我等待叶子
回到树上
我等待枝繁叶茂
我等待果实
爱怜地垂下
我等待听你说
我听你说，感到
多么舒展
就像一尾鱼徐徐送来
清新的嘴唇
余文浩：中学教师，出版有《早晨在植物园里》、《和学生一起读诗》，广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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