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留得老街听雨声
陈玉珍
这样的雨天,最喜欢一个人去街上走走。
不用费心与什么人搭讪,也无需回应谁。脱离了尘世的枷锁,有时候,适当的孤独反而能让人的内心世界变得更加饱满。
最先到达的地方,一定是院里那片很长很长的雨棚。棚顶是蓝色的。倘若不去看地面上那一溜的电动车,你会怀疑是哪一片天空被人扯了下来,在院子里晾晒。下班回家的时候,我喜欢从棚底下一穿而过,能少不少的路程。棚子旁边是几株高大的女贞,遮住了一半的棚顶,上面还有婆娑的影子,在微微地晃动。
倘若是在这样的雨天,这里又成了听雨的绝佳去处。风在楼的最高处做出回响,雨声却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秀场。哪怕是再轻巧的雨滴擦过棚顶,都会引发巨大的回响。雨落在檐上,落在树枝上,又借着树枝的力道翻转下来,回落在棚顶上,发出各种力度不同、快慢不一的声音。每一片棚顶都是一台刻录机,就连最细微的声响,都被它一一收集并刻录下来,再放大无数倍回放出去。那声音似管弦繁奏,又似溪流婉转,听起来疏密有致,十分好听。
被雨水清洗过的雨棚,清澈,透明。女贞的影子映照在上面,看上去比白日里更加眉目清晰,简直比最高明的画家画得还要细致。站在棚底下,往外望去,满世界都是雨的影子。哦,不,应该说,它们是生于天地之间,另外一种形态的花朵。从万米以上的高空垂落而下,旋即又在拥抱大地的那一刻,昙花一样绽放和凋零。最终归于平静。然后汇集成更大的水流,流向未知的地方。不久以后,它们又会在某一个未知的时刻,化成另一种形态的雨回落下来,是为霜,是为露,亦或是一片洁白的雪花,只为奔赴情人的怀抱。而大地,它是多么慈悲呀,认领了每一片碎裂的雨滴......
路灯开始亮起来了,归家的邻居陆续推着车走进来。我撑开伞,决定再往外走走。出院门便是马路。曾几何时,这条名叫北大槐树的老街巷,还种满了经年的老槐,有些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比周围的房舍还要古老。我就职的这所学校,翻修之前,院子里就有这么一棵。经常会有好奇的学生围过来,用胳膊丈量它粗壮的腰身。一到夏天,整个校园里都是槐花的香味。孩子们在树底下跳绳,踢毽子,十分热闹。当然,也有令人烦恼的时候。槐树上经常会长一种叫“吊死鬼”的绿色小虫,从树枝上扯下长长的丝线,把自己掉在线的尾端荡来荡去。一不小心,就会砸到脑袋上一只。女生吓得只管尖叫,男生嘛,胆子大一些,把它装在玻璃瓶里,还能养上好几天。美其名曰,班宠。
街上的槐树就更多了,它们大都长在两侧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面对着低洼的街道。一到开花的季节,就成片成片地往下落。古老的街巷,被装扮成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那是它一年里最高光的时刻。经常会有打扫街道的工人,或者会过日子的主妇,把它们扫成一堆,挑拣了晒干,再卖给收槐米的人做药材。据说有抗菌消炎的功效。
到了雨季,街面上积水成河。米黄色的槐花照旧会在雨中绽放出笑脸。有落在地上的,顺着水流便飘走了。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倘若是在晴天,人们会在槐树底下支起圆木的小桌,周遭摆上几个小马扎,来来往往的人一凑,就海阔天空地聊起来。待到傍晚时分,两边的小饭馆便开了张。有卖牛肉的,也有卖羊蹄的。老米家卖的马蹄烧饼,比别处的都要好吃。是附近为数不多的回民聚集区。
街北头还有一处叫北大寺的庙宇。我记得它有着圆形的穹顶,穹顶上挺立一弯新月,看上去十分美丽,肃穆。再后来,穹顶被刷了一遍新漆,看上去更靓丽了些,弯月形的标志却不见了。低洼的老街巷也彻底更换了模样。两侧的高台被推平,上面建起了高楼大厦。那些镌刻了岁月沧桑的老槐,也一并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叹息。
我们也搬进了新校。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一样没有逃过相同的命运。但我却常常想起它来,想起我在这条老街上走过的那些岁月。和老街一样悠长。
路灯昏黄着,将我的影子拉得修长。这在以前,也是没有的。以前的路灯大都挂在树底下,有一盏没一盏的。在雨天里,有一种古老而苍凉的美。但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雨水在马路两侧汇集,又很快流走。很难再形成湍急的水流。车子一辆挨着一辆,沉默地站在雨中,把自己泊成一艘小小的船,不知道明天,又驶向何方。
北大寺的对面,还建有一处小小的廊亭。亭子是木制的,上面爬满了褐色的枝桠。是一株爬藤植物。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名字。唯一确定的是,早在我搬来的那一年,它就已经存在了。比起我,它更像是这里的主人。雨水顺着枝桠流下来,流进下面的草地里去。草地上,还开着几朵零星的小花。晶亮的雨珠在它的睫毛上一闪一闪的。真好看。
我有些不想走了。于是,又想起那个在长安“居大不易”的男子。也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写诗邀请自己的友人:
泥泞非游日,阴沉好睡天。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
这样的情趣,想想都觉得十分美好。
作者简介:陈玉珍,笔名蓝茵,省作协会员,省写作协会会员,省散文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中国教师报》《语言文字报》《文化大观》《当代小说》等报刊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