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志
中国古代文学包括四大名著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把关注点集中在上层社会。《三国》着重讲帝王将相,《水浒》着重讲官府、侠客;《西游》着重讲僧道神仙;《红楼》着重讲豪门家事。没有哪一本古书是专门讲农人耕田织布,婚丧嫁娶,劳苦程度的。这也是四大名著留给后人共同的遗憾。也许是古代文人、作家从骨子里就看不起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庞大群体。几千年里描写底层人牛马命运的文学作品极其稀少。
照相机诞生在1839年的法国,摄影机诞生于1874年,有了照相机、摄影机,人们才知道19世纪那个时代各阶层人物的形象风貌和人生百态。这些科技产品都诞生于欧洲,进入中国则更晚。而照相机和摄影机拍不到的地方更缺少文字记述。
没有诞生照相机摄影机的几千年里,我们的祖祖辈辈生活在社会金字塔的最底层,劳苦大众究竟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这个答案只能在浩如烟海的各种古文学资料中去寻找。真相只能由当代富有好奇心的作家来揭晓。
今天我要说的对象就是从夏王朝以来到1949年全国解放,这四千多年的时间里,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百姓是怎么生活的。这也是在尽量弥补古代文学作品留给我们当代人的一点遗憾。古代没有摄影机、电视机丶照相机,我们可以从历代古画和出土精美文物中窥知古代帝王将相,豪门贵族的光鲜亮丽,钟鸣鼎食。历史保留下来的只是剥削阶级的相关实物资料,文字资料,而千千万万被压迫被剥削阶级则在历史上极少有实物留存和文字叙述。
在中国古代,科技水平是非常低下的,自夏商周到民国时期几千年里生产力水平都基本一致。人民终年劳碌,起半夜睡五更所得之物不过就是勉强糊口,勉强能有御寒之衣,甚至有时根本达不到基本的温饱。古代劳动人民究竟苦到什么程度,由于缺少相关文字详述,但也能从一些凤毛麟角的珍贵古文中略知一二。
1,【解析《观刈麦》】
如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有一首诗《观刈麦》,标题的意思就是看人家割麦子。白居易的诗朴素而不失优雅,通俗易懂,妇孺皆知,历代文人都知道,白居易的诗是自带翻译的现实主义文学作品。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古代没有照相机,没有摄影机,然而这首极其通俗的诗就是最好的照相机,摄影机。这首诗画面感十足,而且还是动态的画面,仿佛一千多年前的古代社会就在眼前,一步就能跨越十几个世纪进入那个时候的农田,仿佛我们就是在看着古人劳动。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一句诗说尽了农人的无尽辛酸。因为我也是一个农民,对此自然也有体会。也就是说老百姓一年十二个月没有多少休息时间,到了五月抢收的时候百姓更加忙碌辛苦。
“田家少闲月”这句诗背后的沉重含义恐怕今天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例如:西汉王莽篡位后就实行过土地改革。比如规定一家男子不超过8人而种田数超过一井的应把多出来的田分给九族乡邻中没有田或少有田的人。本身无土地的亦按一夫一妇授田百亩的制度授与田地。后来一查,一井是惊人的九百亩地。
再如唐朝初年,贞观年间,太宗继续实行均田制,规定:凡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分给口份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口份田在农民死后要归还国家,由国家另行分配,永业田为农人所有,可以自由买卖和传子孙。一人土地一百亩,换成今天的面积至少也有三四十亩。
今天一亩是667平米,在汉代一亩在不同的时期和地方不同,大亩是465平米,小亩是193平米。就按小亩来算,一家拥有的土地也是今天的260余亩。一家八口人要种260余亩地,平均一人要种33亩土地。一家八口难道都是壮劳力吗?不是,有的年幼,有的会有病,有的会被征去为政府服劳役,服兵役。剩下的人口还要完成这沉重的农活,老弱病残孕还不能劳动,而且古代人的病死率又很高,所有的负担都将压在那个仅可以劳动的壮丁身上。可见其艰辛非今人可以想向。
唐朝诗人李绅写过一首《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是描写一个在玉米地里锄杂草农民的辛苦,种庄稼是必须要锄杂草的,不是种下去就不管了,还要饮粪水施肥,还要抗旱…
唐朝另一位诗人崔道融写了一首描写农人披星戴月耕田的诗:《田上》
“雨足高田白,披蓑半夜耕。人牛力俱尽,东方殊未明。”
抢种的季节,时间就是一年成败的关键。为了争分夺秒抢时间,半夜就开始披着蓑衣冒雨耕田,人和牛都已累到快崩溃了,天边还未露出晨曦。
唐朝另一位诗人颜仁郁在《农家》中写道:
半夜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
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
《观刈麦》中“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双脚踩在冒着暑热之气的土地上,面朝麦穗,赤裸的背上被炽热的夏日阳光烘烤,挥汗如雨的农人已经忘了暑热,只希望这夏日再长一些。平均一人就要完成三十多亩(甚至更多)麦子的收割,不抓紧时间如何完的成任务!中暑了怎么办?死活只有听天由命…光是收割就完了吗?还要脱粒,翻晒,最后入仓。每一道工序都是一项极沉重的任务。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一农妇抱着还不能下地走路的婴儿,右手拣拾地上的遗穗,抱着孩子的左手肘上套了一个竹篮子。诗人问她,她一脸悲伤,说每年收成大多都交了皇粮国税,毫无剩余,一家人不够吃就只能拣点这些来帮助充饥度日。
在科技落后的古代,查,小麦平均亩产在可怜的150∽250斤之间(还不能有天灾)。例如一个拥有300多斤小麦产量的农户,可能要向地主交出约120斤粮食,向官府缴纳30斤粮,最终到农民手里的仅几十斤,甚至更少。今天小麦亩产在300∽600公斤左右。古代劳动人民越艰苦就越能吃,食量越大就越是不够吃。这就是为什么古代社会地多人少而常常出现饿死人的原因。
说到拾麦穗这里我要补充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
元末明初,中华大地历经战乱和明初的大兴土木,对外大举兴兵,在民间,民力凋敝,百姓困苦不堪。永乐十八年,一次明成祖朱棣命太子朱高炽从南京到北京去。大太子朱高炽一路马车,沿途他看到了人民的极端困苦。当他的马车路过邹县时,他发现当地百姓挎着筐篮在路边捡食草籽,就急忙停下车马,询问当地农民这是做什么用的,才知道这是当地人留作荒年当粮食充饥之用的。他听后心中不是滋味,很久没有说话,有时他叫停马车,走进路边的贫民家中,揭开锅灶,看看他们的食物,看看他们的余粮。如果遇到一贫如洗的,朱高炽总是赏赐些宝钞,让他们买些粮食度日,有时甚至将自己的食物赏赐给他们。山东布政使石执中前来迎接,他询问石执中有没有想些办法来周济这些贫民。石执中说已经奏请朝廷停止今年的秋税。朱高炽十分不悦,认为百姓都快饿死了,还谈什么收不收税的,要求马上开仓放粮。石执中奏请每人拨3斗,朱高炽说3斗不够要6斗,自己会和父皇解释。明史267年中,像仁宗朱高炽这样的仁贤之君仅此一个。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这三联六句是诗人表白自己的愧疚之情。当时白居易官职是盩庢县尉。这种阶级之间形成了多大的反差,一方是披星戴月,千辛万苦的干还不能维持一家人的基本温饱。一边是游手好闲,仅仅舞文弄墨就能一年粮满仓,吃不完。更不要说那些帝王将相有多么豪奢…
诗人的惭愧仅仅表现在自己因不劳而获的内疚上,所以我认为中国古代极少有伟大的思想家,而不缺少出色的文化人。自汉武帝独尊儒术废黜百家以后,春秋以来的思想繁荣不复存在。人类最伟大的思想家只出现在17一18世纪的欧洲。
披星戴月,千辛万苦能得到粮食,这在科技和生产力原始的古代社会,仅仅表现在风调雨顺的年分,如果是遇到旱灾丶水灾丶蝗灾丶病灾。粮食减产或绝收,那就是百姓背井离乡跪地乞食,甚至是饿殍遍野。中国历史上的自然灾害从来都是不计其数。到底中国历史上有过多少次饥荒,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们只抽取明朝初年的洪武年间说一下:
据《明实录》记载:洪武二年,湖广、陕西饥;四年,陕西洊饥;五年,济南、东昌丶莱州大饥,草实树皮食之为尽;六年,苏州丶扬州丶真定丶延安饥;七年,北平所属三十三州县饥;十五年,河南饥;十九年春,河南饥,夏青州饥……二十四年,山东及太原饥,徐丶沛民食草实;二十五年,山东洊饥。
省略号不是没有而是不愿再写,后面的永乐朝丶洪熙朝丶宣德朝……皆是如此。明代以前的元代丶宋丶唐…皆如此,后面的清朝十代帝王皆是如此。民国几十年也有饥荒。光是明清两朝的饥荒灾害数不胜数,具体饿死多少人官方却一字不提。清史中还有“民多饿毙”一词,但在明史中他们连这么一个糢糊的表达也不愿有。
因灾而饥荒是历朝历代都有的,比如龙腾先生《魏了翁传》卷12中:(宋)乾道三年(1167年),“四川郡县旱,蒲江县宰邵隆年,捕得盗麦者,闻于州…攘夺群起。次年,诸县租税趣办太蹙(急迫),邛丶蜀、彭丶汉及成都间盗贼蠭起…民穷盗起,不谋同时。”官府对此一面派兵招捕,“旬月间诛其渠魁”。一面又免除灾民赋税,免除一些地方救灾不力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