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窝囊源于他自身懦弱的性格。
五岁时,父亲的母亲去世,而他的父亲整天忙于生计,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因此毫无闲暇顾念他和九岁的哥哥以及三岁的弟弟,只有年迈的祖母成为他们的依靠。

试问,一个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母怜爱的孩子,你能指望他日后得有多坚强去面对这纷繁复杂的社会?我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要能活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而父亲就是这样在少吃缺穿忍受着旁人的眉高眼低与自卑中长大了。
父亲虽然有着高鼻子大眼睛,人长得很俊样,但是从他的言谈举止总能让人感觉到灵魂深处藏着的紧张和不安,所以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操持家务总是唯唯诺诺不是那么干净利索。
有一年,棉花丰收了,母亲塞满两蛇皮袋棉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让父亲驮到乾县临平镇卖了。结果,卖了棉花的父亲空着双手回来了。父亲对母亲说结结巴巴又颤着声说:收棉花那儿不给钱。原来父亲把棉花过了称后,并没有及时开票就直接去倒棉花,倒完来要票领钱,收购站就不认账了。父亲愣是和人家争持了半天,不善言辞的他又怎能吵赢人家呢?最后,只得提两个空袋子硬着头皮回家了。强势的母亲一听随即就训斥父亲,说他是窝囊废一个。第二天,母亲早早起来,直奔那个地方,于是就有了母亲大闹棉花收购站一幕。在母亲的据理力争之力下,卖棉花的钱终于要回来了!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生产队解散了,队上的牲口啦农具啦按抓阄的形式分给了私人。我们家幸运的分到了顶好的大红骡子,叫别人羡慕了好长时间。单不说干活,就是卖也能讨个好价钱。可就是这样,上等的牲口父亲心甘情愿的和魏四家的牛换了,好多人笑话他傻,而他却说自己根本拢不住那头犟骡子,还是换来的牛好舞弄。这次的牛骡交换似乎是我们吃了亏,可是母亲并没有责怪父亲,因为她也同意。实际上,那头撅骡的确得有个硬扎人来使用才能降服它。对于父亲讲,他使唤牛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的,因为他上了年纪,而且牛比骡马要老实许多。
姑奶是父亲的姑母,也是父亲非常敬畏的一个人。父亲对姑母,有时甚至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听说姑奶年轻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痊愈后就有了烟瘾。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姑奶会抽烟,并且抽的是自家栽种的旱烟,用烟锅抽,这也可能是买不起香烟罢了。只要姑奶一进娘家门,父亲就会立马放下手中的活,扶老人家坐上炕沿,帮着扫她小脚鞋底子上的灰土(过去小脚上炕不用脱鞋的)。然后姑奶侧卧,父亲则扯把椅子紧坐跟前,往烟锅装满揉搓好的旱烟叶,点着后双手递给姑奶抽。抽完一锅,烟灰一磕再装再抽,如此反复。姑奶的烟瘾很大,非得五六锅才行。之后,又在煤油炉子上熬茶,倒上一杯喝上一杯,再倒再喝,乐此不疲。等饭熟了,双手递过给她,还得问问这饭是否盐咸醋酸是否稀稠冷热。小时候,不懂事的我每次看到父亲讨好姑奶的窝囊样子竟心生厌恶之感。岂不知父亲在做着他最本分的事情,因为父亲兄弟三人在他们的母亲去世后,生活中的吃穿一直由他们的姑母帮衬着。

窝囊一辈子的父亲也有过挺直腰杆的时候。曾记得我的曾祖母在一九八五年冬月二十七日走完了她人生的九十六个春秋,无疾无痛,寿终正寝。曾祖高寿并且五世同堂,所以葬礼非常隆重,因而也花了不少钱。父亲本不该支付任何费用,因为当年分家的时候曾祖的后事费用已经分摊过了。可是父亲并不和母亲商量,擅自决定拿出五百元作为礼情,当然钱还得母亲想办法。母亲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卖玉米准备置办年货和给我们做新衣服的钱,凑够五百后交给了父亲。事后,母亲窃喜,父亲终于给他自己长了一回脸。
生活中,我嫌弃过父亲的窝囊,可是更多时候我觉得窝囊的父亲却叫人刮目相看。尽管他没上过学不识字没文化又缺心眼,然而父亲的窝囊里却显现出了一个老实农民的淳朴善良和对生活的感恩。这,能说是真的窝囊吗?如果是的话,我愿父亲尽管窝囊,惟愿他老人家身体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