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读古诗

作者：陈怀志

阴历年三十晚，人们称之为大年夜、大年三十，又称岁除、除夜、除夕夜。除夕是除旧布新、阖家团圆、祭祀祖先的日子，与清明节、七月半、重阳节是中国民间传统的四大祭祖节日，而除夕是最隆重的节日。除夕守岁之风俗始见于西晋《风土记》，盛行于唐宋，唐孟浩然（689-740）《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曰：“畴昔通家好，相知无间然。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旧曲梅花唱，新正柏酒传。客行随处乐，不见度年年。”宋代孟元老（生卒年不详）《东京梦华录》第十卷《除夕》说：除夕之夜，“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如今，画烛已被电灯取代，“接长筵”也不太流行，但除夕仍是人们最为重视的传统节日。

除夕见不到月亮，遗憾难免，但因其“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故古往今来不少骚人墨客触景生情，同样写下不少动人诗篇。除夕之际，吟咏这些诗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今岁今宵尽，明年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气色空中改，容颜暗里回。风光人不觉，已著后园梅。”唐代史青（713-741）的这首《应昭赋得除夜》以抽象概念，着重写时节风光，句中未渲染满园春色，独以一梅花衬托出寒去春来，时令悄悄更换，景象全新的感觉，与“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有异曲同工之妙。南宋姜夔（1155-1221）《除夜自石湖归苕溪》的“细草穿沙雪半销，吴宫烟冷水迢迢。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则不正面描写梅花，只通过梅花香气，在状物即景中以轻快、淡雅意象隐隐道出诗人除夕之夜漂泊旅途，倍感凄凉寂寞，以及游子思乡、归心似箭的复杂心情。类似以上的古诗举不胜举，如唐杜甫（712-770）的《杜位宅守岁》“谁能更拘束，烂醉是天涯”、唐白居易（772-946）的《客中守岁》“故园今夜里，应念未归人”、宋范成大（1126-1193）的《卖痴呆词》“除夕更阑人不睡，厌禳钝滞迎新岁”、宋苏东坡（1037-1101）的《守岁》“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等。这些诗从各个角度抒发了诗人的情怀，但却偏重于写景和感受。

明代阿迷（开远）进士王廷表（1490-1554）《除岁梅》：“去来新旧岁，迎送向北枝。若到明朝赏，便成隔岁诗。不眠因酒力，长笑对花姿。断续香盈几，平分亥子时。”除岁，是一年中最后一个夜晚，是除旧布新、阖家团圆、祭祀祖先的日子。除夕夜意味着新旧交替，除夕夜的梅花也象征除旧布新，除夕赏梅，心情会显得沉重，也会生出新的希望。所以诗人无论如何，要在除夕夜观赏梅花，题咏梅花，唱出“若到明朝赏，便成隔岁诗”的感叹。诗人将酒喝多了睡不着，自知自己不胜酒力，却开怀大笑，就因为观赏到了梅花的风度姿态。诗人坐在家里，只感到梅花香气持续不断，充满书斋，情不自禁叹道：梅花香韵被亥时和子时平均分享，过了子时，新的一年就开始了！

清黄景仁（1749-1783）《癸巳除夕偶成》却别开生面，感人至深，诗曰：“年年此夕费吟呻，儿女灯前窃笑频。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诗中没有描写良辰美景，未赞美除夕的欢悦，为赞叹除夕阖家大团圆，却直抒自己除夜费劲心思气力创作诗歌，本想能得到儿女们的赞赏、甚至也学着写诗，然而，适得其反，儿女们不是称赞，而是不理解，还暗自嘲笑，因此，诗人唱出了“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的愤慨和悲伤。“枉抛心力”是真，“吾自悔”是假，是无可奈何的感叹，试想，诗人仕途困顿，穷困潦倒，却毅然走上诗歌创作的道路，会后悔吗？不会。然而，偏偏落得个“吃力不讨好”，又怎不令诗人痛心疾首！难怪瞿秋白（1899-1935）在《赠羊牧之》诗中叹惜道：“词人作不得，身世重悲酸。吾乡黄仲则，风雪一家寒。”

品罢黄景仁的诗，品罢诗人的身世，聆听其心声，真令人思绪纷繁，感慨万千。有识之士，岂能虚逐名利，贪奢淫逸，甘当酒囊饭袋，游戏人生！抛弃追求和信仰，岂不惭愧汗颜！宋席振起（生卒年不详）在《守岁》中“相邀守岁阿咸家，蜡炬传红映碧纱。三十六旬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的警句，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元朝《唐才子传》里记载着一段佳话：每至除夕，唐代大诗人贾岛“必取一岁之作置几上，焚香再拜，酹酒祝曰：‘此吾终年苦心也’”痛饮长谣而罢。他在阖府欢聚一堂的除夕，却对自己一年的得失作一番总结，自勉来年“更上一层楼”的精神，吾辈当引以为鉴。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世成蹉跎。”旧岁将除，新年将至，品罢古诗，抚卷沉思，光阴如流，莫负良时，悟得此文，书以怀之。

陈怀志  1945年2月生于云南石屏。迄今在全国300余种报纸、杂志、书籍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出版长篇历史小说《明代王廷表传奇》、小说选集《清河缘》、130首诗词入编《诗书画三人行》，待出版散文集《文心琢玉》、诗词集《倾听天籁》、古籍评赏《杨升庵王钝庵双百梅花诗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