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皖北蒙城乡下农村,那里每年都进行着这样的习俗:大年三十下午5点钟左右,家中的男丁会在长辈的带领下,去过世亲人的坟地上烧纸放炮,请他们回家过年,庇佑家人平安,我们当地又叫 “请家堂”。

我记得有一年的年三十,贴完春联,放完鞭炮,还没来得及吃迎春联的饺子,父亲便对我说:“下午,跟我去上坟!”他语气生硬,不像是在征求意见。我不由得一愣,正下意识要拒绝的时候,来自厨房母亲的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让我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记得,在过去的年月里和曾经记忆里,那么我点了头看着,父亲也不再说话。等吃过迎春联的饺子,我和母亲开始准备初一的用具。而父亲则坐在院子里,静静地抽了一支烟,沉思起来。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他起身走进房间,从柜子里摸索出准备好的烧纸,又回到原来的凳子上,开始剪纸钱。估摸着剪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站起身来,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摸索出一叠金箔纸,折成元宝的形状。我知道他这是在准备 “请家堂”的用具,只是这些东西我做不来,便专心帮母亲收拾家务。
过了一会,他抱着剪完的纸钱和折好的元宝返回房间,随便往茶几上一放,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长舒了一口气,接着便走出院门,不知去向。

等父亲回来,已经是四点多钟。他把散放在茶几上的纸钱和元宝,塞进一个方便袋里,又从柜顶扯出一盘鞭炮拿在手上,淡淡地对我说: “带上打火机,跟我上坟去。”然后,就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向门外走去。我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跟了上去。
我跟在父亲身后,就这么静静地走着。从身后看去,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村外的麦田已经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田间小路上挤满成群结队祭拜先人的村民。父亲突然说: “今年就你一个人回来,你大哥一家人都没回来,咱家冷清了,你看人家一大家人一块过年多热闹。”我不由得沉默起来。父亲怕是想起爷爷那个时候带着他们弟兄三人,他们弟兄三人又带着我们堂兄弟六人,红红火火一大家人的盛况了。我也恍惚间明白过来,父亲今已年过花甲,也到了爷爷当年那个年纪,不料最近家道中落,冷落至此,不由一阵伤感涌上心头。
在祖母坟前,父亲一边烧着纸钱,一边低声念叨,由于混着野外北风,我没有完全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听着好像是说今年收成很好,请老人回家看看、一起过个年什么的。他念叨完,就吩咐我放鞭炮。炮竹腾起的硝烟和纸灰开始在风中飞舞,只是不一会儿就消散开来。
回来的路上,他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一路上跟我指点着,这个是谁的坟,那个是谁的墓,还有那边那个又是安葬的谁。说着又叹息起来: “只是现在你们已经都不认识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吩咐我道: “回家过年图的就是团团圆圆,回头给你哥哥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过了节,还能不能带着孩子回来一趟?”
当时我在心里抱怨,哥哥们为了生活在外打拼,何过之有?
日月轮回,时过境迁,如今,我也成了父亲,每年春节眼巴巴地盼着孩子回来,终于体会到了父亲说过的那句话: “回家过年,图的就是团团圆圆。”责任编辑/(王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