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的年味
文/代立学
小的时候,农村日子苦焦,常常会肚子饿。每每放学时,饥饿就来得很凶猛。我个头小,书包大,那条从学校到家的泥土路就显得很长很长。
深秋时分柿子红了,家乡土塬上一大片柿树林便成孩子们的天堂。粗糙的树干会被孩子们磨溜得光滑异常。摘蛋柿吃,成了我们放学后必做的功课。家乡的火罐柿子皮薄无核,甘甜鲜美,现在回味起来,余香仿佛还在唇齿间萦绕。
倘若暖阳冬日,孩子们会去早已深翻过的红薯地里捞红薯,尽管都会知道物质匮乏的年代,父辈们在挖红薯时精细得如同绣花,捡漏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孩子们还是满怀着憧憬,用小锄头去找寻那些希冀遗失了的宝贝。饥饿和贫穷是一所好学校,会让那个年代的孩子成熟得令人感动,足以使现在的同龄孩子惊诧不已。
小时候置于心底的情感,往往会浓郁得让人难以化解。多少年后,当我看到已故的著名作家路遥《在困难的日子里》那段关于极度饥饿中马建强在荒草丛生的破窑边意外发现几个土豆而激动不已时,我竟感同身受,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缺吃少穿的年代,人们最热盼的事莫过于过年,特别是小孩子,过年意味着幸福的全部内涵。
“五豆、腊八、二十三,过年只剩七八天。”腊月初五是五豆节,算是拉开了年的序曲。五豆节是要吃五豆饭的,五豆饭说简单点就是豆子糊汤,由五种豆子放在铁锅拌合着糊汤糁子熬制而成的,是商洛如今农村寻常可见的家常饭。
每遇五豆节,母亲总会在前一天晚上早早准备。但在当时,无论母亲如何费尽心力,总是凑不够用来煮锅的五种豆子。母亲的五豆饭多数是四种豆子:黄豆、绿豆、红小豆和豆角籽,五豆节的早上八点就将早就泡好的豆子下锅,待豆子半熟时,再煮上包谷糁子,放点碱面。多数用包谷芯子或者包谷杆或麦秸,经过近两个小时的烟熏火燎小火慢煮,愣是熬出一锅稀稠合适,色泽亮丽的“五豆饭”。一大家人围着桌子,中间放一盆辣子酸菜或者一盆白菜豆腐,简单的幸福就在碗筷间传递着。一家人喝得满头大汗,吃得酣畅淋漓,这喝在嘴里,美在心里简单的“五豆饭”,便成了我童年的最美食了。
“小孩小孩你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如果五豆节是年的小前奏,那腊八则是拉开了年的帷幕。
腊八节是腊月重要的一个节令。就连一辈子都在为一家人吃饭穿衣劳碌奔波的父亲,都会选择在这一天稍作休息。母亲在低矮的灶房忙碌,父亲一边吧嗒着旱烟锅,一边在灶膛添柴的做饭场景,便定格成一幅画面,挥之不去。隆冬里,父母的腊八粥是温暖,是味道,更是一种浓浓情感。它更像是一首诗,又如一个梦。它告诉我们:无论生活多么忙碌与艰辛,都不要忘记那些关乎家的美好与温暖。这些美好的回忆就是我们前行的动力。

腊八节之后,年味逐渐浓郁起来,农村的集市是年的标配。东西二湾七沟八岔方圆十几里的人们,聚集在一个半盆地的“丁”字形状的土路上,人挨人,人挤人。男女老少各色的衣服,小孩看过去全是腿,大人看过去全是头。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鞭炮声,路边商店和地摊有买米买面的,卖菜卖肉的,炸油条麻花的,卖大葵小葵和香裱纸炮的。还有卖老鼠药的,头戴一顶鸭舌帽,身穿一身破旧的条绒上衣,手里捧个电喇叭不停地吆喝:“老鼠药,黑面面,闹死老鼠一串串。大的吃了蹦三蹦,小的吃了跳水瓮。”言语有趣,形象滑稽。
常常会见到一个光头老人,身着棉袄,腰带束身,挑着担子,一头是带抽屉的方凳,另一头是个圆笼,里面放个小火炉,其上是一大黄铜盆,不用说老者是剃头匠。每每剃头时,先和顾客说说笑笑,热水洗头,敷以白色毛巾四五分钟后,拿出剃刀,在顾客头上一阵飞舞。一时间,噌噌有声,寒光闪动,头发飞落。二分钟不到,继之眼前的是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比现在自动剃须刀好使得多。男孩子最喜欢鞭炮和气球。一个气球五分钱,吹大能玩三天,吹破吹打,吸个小泡也能接着玩。

此时的冬夜常有电影,走村串巷翻山越岭不辞辛劳地走上十几里,连着看一遍又一遍,就是图个热闹。电影演的最多的是《三滴血》《大渡河》《铡美案》和《屠夫状元》。一部电影台词能从头背到尾,仍看得乐此不疲,兴趣不减,进入忘我之境。村村有戏台,演员多为本村的戏曲爱好者,一个邻居大叔在一部现代戏中作为反动分子先后被枪毙七八回,还能继续上场。在另一部古典戏中,在武官出场时,追在后面举旗跑,一个趔趄滚到台下,在一片笑骂声中又被台下的观众合力抛了上去。
腊月二十三到了,贴灶王像,做坨坨馍。辞旧迎新,迎祥纳福。腊月二十四到了,家家户户清扫蛛网,家具器物擦洗得一尘不染,家家门前扫出一条干净的路,祈求新年安康,寄寓美好期盼。腊月二十五到了,做出一方一块弹指即破,入口即化,水嫩水嫩的浆水豆腐。腊月二十六到了,发面,洗衣服。腊月二十七到了,蒸出一笼笼大白面馒头。腊月二十八到了,上油锅,做年糕。
年的味道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出来了。
除夕,吃过团圆饭,将大红大绿的秦琼、敬德年画贴在门上之后,静等天黑。夜幕还未完全降临,不顾母亲的阻拦,拎起灯笼,飞奔而去。伙伴们早就聚在路边的大场子上,几十个灯笼聚拢在一起,忽明忽暗,星星点点,宛若空中繁星。灯笼奇形怪状,应有尽有;除了纸糊的灯笼,还有把白菜根挖个洞,里面放满煤油,用麻绳作捻子的“白菜灯”,以及直接把蜡烛放到罐头瓶里的“罐头瓶灯”,还有用猪尿泡风干做成的灯笼,这种灯笼很亮很耀眼。

一时间,不间断的鞭炮声汇合了孩子们的叫喊声,响彻在村子的上空,年就闹起来了。
大年初一棣花街看社火不可或缺。棣花街道早已人山人海,笸篮似的牛皮大鼓敲起来,筛子般的铜锣响起来,几十人的高挑跳起来,成群的秧歌队扭起来。
“哪吒出世”过来了,三张大荷叶上,一只莲茎上盛开一朵莲花,花中坐一哪吒模样的小孩,莲茎不断摆动,小孩就巍巍颤颤如荡秋千,吓得观看者大气不敢喘。“三打白骨精”的孙猴子一脚前跷,一脚后蹬,作腾云驾雾状,形神俱佳。“猪八戒背媳妇”八戒憨态可掬,媳妇一袭粉衫,舞动长袖,飘飘欲仙。“游龟山”“状元祭塔”“麻姑献寿”“八仙过海”等枚不胜举。观众无不惊叹于民间艺人的独具匠心和奇思妙想……
儿时的年味是温暖的记忆,多少年后,历经一个又一个春节,情形早已模糊。记忆中的年味儿却如陈年的美酒,越酿越醇、历久浓香。心潮荡漾着那段悠悠岁月之情,犹如一首清婉悠扬之曲,低吟浅唱在这年前的腊月里。



作者简介:代立学,陕西省商州区初中教师,喜欢阅读、旅游。在《商洛日报》副刊,《商洛文苑》发表作品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