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峥 嵘 岁 月
北大荒之旅
(一)
一九七三年正月十六那天一大早,刚刚高中毕业不久欲继续求学而无门的我,便怀揣着对未来美好人生的无限向往、憧憬与追求。而另辟蹊径,带着利用春节期间打扑克赢来的三十六元九角钱,又和父亲要了十六斤全国通用粮票,不顾此前父母曾多次刚柔并济、近乎危言耸听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的好言相劝。斜背一个印着红色五角星与黄色为人民服务五个字的黄绿色书包,义无反顾的告别父母及弟弟妹妹们,跟表大爷一起踏着脚面深的皑皑白雪,步行近四五十里的沙土路,在乃林火车站花十三元一角钱,买了一张通往黑龙江省肇源县革志站的火车票,开启了为期八个多月的北大荒之旅。这也是我有生以来首次长时间远离父母和家人们的视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一只孤雁一样而远走它乡。
那时候的物资是极为匮乏的,尤其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米面粮油一类的刚需食物。正因为这样,无论是在列车上,还是在沿途站前的小餐馆里,主食与副食都极为简约、清淡且单调,甚至就连荤腥都难得一见。这次远行之旅,让我真正见识并领略了尊严、脸面与贞操在饥饿面前统统一文不值,而求生才是人最大且唯一的本能。眨眼间五十一年过去了,当初那次无论是在去往北大荒的列车上,还是在沿途各需要换车车站的候车室内,一张张面黄肌瘦、衣衫不整的乞讨者们那凄惨的面孔与无助的眼神仍历历在目,令我永志难忘。在这些人流中,绝不仅仅是老弱病残者,其中也不乏少许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有些年轻妇女们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老年人手里则牵着一两个本该在校园里欢歌笑语、无忧无虑、天真烂漫读书的孩子。这些人每走到一个貌似“有钱人”的面前便一边低声下气可怜巴巴地祈求道:救苦救命的活菩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赏我一口饭吃吧,一边鸡啄米似的给人鞠躬作揖。更有甚者,还不惜低下高贵的头颅,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爬地就给人磕头。
或许因为当时大部分人都有心无力而爱莫能助的缘故吧,所以,无论那些乞讨者们如何苦苦哀求,大多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很少有乐善好施者。而外刚内柔、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我却最见不得弱者们的眼泪了。为此,尽管我和表大爷每顿饭都要尽量节省出几分钱来,但一路上,或两分,或五分,或一角,或两角,我却“阔绰”出去两元七八角钱,其中绝大部分都施舍在朝阳境内的老弱妇孺们身上了。要知道,当时的公办教师们每月也只能挣上二十几元钱。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间正道是沧桑永远都是颠覆不破的真理。
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于当天晚上十一点多钟我们才来到了锦州义县火车站。由于还需要在这里换第二天早晨通往哈尔滨的列车,我和表大爷只好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花六角二分钱每人要了一碗高粱米饭,一碗鸡蛋汤和一碟现腌制的小咸菜。草草吃完饭后我和表大爷便赶紧回到了候车室里,抬头一看挂在进站口正中墙壁上方的大挂钟,已经是夜里一点多钟了。
那时候夜里的天气还非常寒冷,我找了一把靠近墙角处较暖和点儿的长条椅,然后把书包当枕头放在头下,想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想到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了。正当我熟睡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有人轻轻推了我一把,当我懵懵懂懂的刚睁开惺忪的眼睛,又听见有人悄声而客气的对我说,这位小兄弟请挤一挤,让我也坐一会儿歇歇脚。我本能的抬起头撇了对方一眼,一位看上去约二十五六岁却显得十分疲惫的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婴儿正站在我面前,用祈求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我,期待着我的回音。我听到对方那彬彬有礼而又十分客气的祈求,又看到眼前那双满是期待的目光以及她怀里正在熟睡的孩子,便赶忙翻起身来并离开座位,然后对她说:大嫂不必客气,我已经睡好长时间了,正想起来走走呢,你尽管放心坐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