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棉地野餐
徐海莲
老家有几处零星小地,每年都种点棉花,抽空管理,或多或少体验一下收获的乐趣,心中的恋旧情结也就变得越来越浓。
恋着念着,我就成了岁月的拾荒者,年少的点点滴滴,犄角旮旯,全在脑海出现,黑白的岁月影像慢慢鲜活起来。
那些年……
秋收秋种过后,棉花告急,一地被霜打蔫叶子的棉棵,裸露出白花花的棉朵。开放到极致的,吐着长长的棉絮儿,那姿态如仙女轻纱漫舞降临凡间。阳光明媚,微风正好,近看远眺都散发着浪漫的光芒。又像花海一片,有梅花的高雅,莲花的圣洁。这就是八十年代农民眼中的摇钱树,再累走进它也会立刻精神抖擞。
种完麦子,摘棉花。
摘拾不及,最怕有个别红眼病,下夜给撸了棉桃。曾经,村里有一户棉花被偷,一亩多地,一夜被扫荡干净,粗壮的棉棵上顶着鲜鲜的疤痕。女主人望着光秃秃的棉田,沮丧又心疼,恨那手贱之人恨得牙根痒,捶胸顿足,上房敲着簸箕大骂三天,难解心头恨。那雪白亮眼又松软的上等花啊,白白侍候一年,落入别人腰包,只落手里的残等次品,怎不悔恨交加。
急性子的人,有点空闲来不及坐下吃顿热乎饭,即使啃着凉干粮,也三步并两步地窜到棉地。腰间扎大敞兜,双手齐下,左抓又扫,功夫不大都像快要临盆的孕妇,挪步费劲。霜后花掉价,得抓紧拾掇,赶在调整价格前卖掉。
家里十几亩棉花,姥姥,奶奶,母亲三个人根本拾不完。头茬刚拾完,二茬又开喷,一遍接一遍,首尾相接,顾头顾不了尾。
吃饭时父母商量,棉花得抓紧拾,趁着价格好,凑上一车赶快卖到棉站。能卖个一级1 2 9。
姐弟几个和父亲都去棉田增援,加入拾棉花大部队。
为了激发孩子拾棉花的积极性,有的家庭按一毛钱一斤有偿奖励,一天也能挣两三块钱,到小卖部买几根长长的糖酥棍,几个大米球,稀罕的像吃山珍海味。第二天就会早早地去棉田,为了成绩,小手就不那么仔细了,“不择手段”地胡乱摘,干的湿的,带草的带壳的一股脑抓进包里,估摸着今天能挣多少钱。大人见了哭笑不得,自然出了奖罚制度,按品质优胜劣汰,四舍五入等,随后各个兜里就洁白无瑕了。
那时,我比弟弟妹妹已开点人事,钱就不要了,只她们一袋子五毛钱做过交易。即便挣钱,她俩也虎头蛇尾,在没过头顶的棉棵中转来转去,划来划去,慢慢失去了兴致,解下腰包,逃跑到沟边地头,瞪眼寻宝。
我依然跟在大人旁边,在洁白的海洋里,挥着满是肉刺的手,继续摘拾父母用勤劳汗水浇灌出的“花朵”。

午饭来回折腾,两个多小时白白浪费掉,母亲说,到“大跃进”的时候了,不回家吃饭,送到地里来,节省时间。
父亲干细活手头慢,就派遣他回家做饭,而且点了饭菜。早上发了面,母亲说估计得发满盆了。大锅里做饭快,外圈蒸馒头,中间蒸胡萝卜樱子,我们都爱吃。
母亲问父亲会做不?并交代了具体步骤,父亲说,请好吧。就在棉田边角薅了萝卜叶子回家做饭。
老少几个人继续顶着太阳拾棉花,两袋烟功夫过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开玩笑地说:
你说俺大蒸萝卜樱子会不会不放盐啊?我觉得他准不放。
奶奶说,哪能不放啊。
我说,你们没交代放盐这步骤。
是吗?都同声问。
是。
那也晚了,估计得快熟了,做嘛吃嘛吧,给做熟了就行。姥姥说。
说着聊着,抓拾着太阳下毛茸茸热乎乎的棉朵,地中间的大包里,棉花堆一层层加大,小山样高出棉棵好多。
俺大来了,来送饭哩!
弟弟在地头杨树下玩耍活物,看见了提着大包小包和暖水瓶的父亲。
大,你蒸菜放盐了吗?
见到父亲,我就抢着问预料的对不对。
没,你们没说啊。父亲说到。
没做过,还没吃过吗?以前的没吃出咸味吗?
父亲只管笑,露出他喝醉磕去一点角的牙齿。
母亲常常絮叨父亲,“你是常有理,常有理,没理也辩三分”。这次可逮住理了。
好了,好了,熟了就好,熟了就好。这也不孬,给弄到锅里,烧熟了,比那次馍馍糊半个强多了。一回生,两回熟,三回成了老师傅。奶奶护着她儿子。
一家人说笑着,凑到一块解下腰包。或坐在蓬松的草地上,或坐在暄软的棉兜上,或坐在滑滑的田埂上,围着简单的吃食,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父亲做的胖胖的大镰刀卷子和青绿的无盐蒸菜,切成粗条的咸咸的老疙瘩,一家人和着丰收美景,享受着野餐的新奇和收获的快乐。
时过境迁,家乡作物早已棉转粮,见不到八十年代抬眼望不到边的棉田。父亲也走了近二十个春秋,每到收拾棉花,那些往事就历历在目,驻守心底,压缩为永不褪色的画卷。

作者简介:徐海莲,喜欢文学,热爱生活,茌平区作协会员。在懵懂的诗行里采一缕馨香送给过往,在平凡的时光里与深爱的文字不离不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