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岛上,人与鱼的故事,就像孩子们手中的糖葫芦,一串一串,酸酸甜甜,吃也吃不够,说也说不完。
前几年通过中国旅行社,花了几万块钱,飞了大几千公里跑到巴厘岛观光,其中一个主打项目就是看鱼。记得天不亮就被导游从睡梦中拽出来,租一身救生衣,迎着凉飕飕的晨风,骑到一艘叫螃蟹船的筏子上向浅海开进。此时东方欲晓,水天一色,隐隐看到灰蒙蒙的海面上行驶着几百艘这样怪异的船,上面一排排骑满了好奇的游客,无异都是和我一样花大钱来观鱼的傻帽。
日出东方,彩霞漫天,波光粼粼,与其说观鱼远没有这观海过瘾。
忽然几艘螃蟹船快速向远方开去,据说那里发现了露头的海豚,瞬间所有的螃蟹船都加足马力聚拢过去,孰料空欢喜一场,铺满金色的水面上,连个影子都没有。如是折腾三五次,终于在日上三竿之际,看到了一条仅一米长的小海豚,羞答答地露了一下脊背,就水阔鱼沉无处寻了。
“只看了你一眼,就已确定了永远”。不知谁哼的这首歌,让我心里烦烦地,天不亮到近午就只看了你一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与当年在岛上动人心魄的观鱼能在一个频道上么?
欧阳修曾用“水阔鱼沉无处寻”表达茫茫人海知音难觅,其实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观鱼,捉鱼,吃鱼都不是难事。
每年春夏之交,是海豚成群结队南迁的季节,只见海面上首尾相接,黑压压的一片,忽沉忽浮,翻腾嬉戏,像非洲人的蛙泳比赛,壮观震撼,空中翻飞着洁白的海鸥,时不时地拣食着被海豚搅昏的小鱼小虾,渔船见了都赶紧改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这样的场景往往要延续十天半月才谢幕。让守岛人过足了眼瘾。还有台风来之前喷水浮潜的大鲸鱼,追着游泳战士不放的鲨鱼群,直径足有十几米的沙丁鱼团都让人匪夷所思,大开眼界。
再说这钓鱼。人类钓鱼的历史源远流长,远在新石器时期,我们的祖先就开始磨制各种鱼钩,用以满足垂钓的需要。有人说钓鱼是一种修身养性的气功,还有人说这是人鱼智斗的较量,更多的人则认为这是轻松休闲,向大自然寻求欢乐的最佳方式,而守岛官兵们则把钓鱼看作是无愧于海岛卫士的必备素质,谁不会钓鱼就像男子汉长不出胡子一样自惭形秽。
独棹孤篷小艇,悠悠过,烟渚沙汀。金钩细,丝纶慢卷,牵动一潭星。时时横短笛,清风皓月,相与忘形……宋人秦观,湖中月下垂钓的词,如梦如幻,天上人间,美得让人有羽化登仙的滋味。
海上钓鱼远不是岸边垂柳依依,池中波光闪闪,垂钓于船中湖畔那般诗意,仅是面对波涛滚滚的大海,背靠斧劈刀削的峭壁,就需要非凡的胆量。尤其是海岛战士们独特的钓鱼方式,更让行家们咋舌。先说这渔具就体现了战士们的粗犷与聪慧。一根百十米长的1号尼龙线,一端绕在一块木板上,一头则拴在一个牙膏皮制成的铅球上,两把大号的倒刺钢钩捆在一起,很像船上的铁锚。这就是海钓的全部家当。那些深受钓鱼迷们青睐的不锈钢玻璃钢鱼竿,五彩线、鹅毛浮等时髦渔具,在这里都羞涩地收起了那份潇洒高雅,统统派不上用场。钓鱼时,战士们选一块光溜溜的礁石,环顾四周有无障碍,便认真地一圈圈放线,末了找个石缝夹牢线板,便掂起铅球在头上旋起来,那迎风叉立的双腿,越抡越有劲的胳膊,很有点链球运动员的风采,头上的小铅球就像脑袋的卫星,带着风声越转越快,随着呀地一声喊,铅球向远海飞去,尼龙线在空中唰唰地画出一条银弧,许久在大海的远处才看到溅起的一朵白色浪花。这时老练的钓手便吹着口哨,不慌不忙地拣起鱼线,就像名医牵丝把脉般地捕捉着来自海底的每一个信息,根据鱼儿咬钩的力度、频度以及上钩后的不同表现方式,随时采取不同的措施,战士们诙谐地说这是跟鱼儿玩战术。的确,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
“注意,有情况!”钓线猛地一抖,接着就是一股重重地拔河样的拉力,这肯定是头大身子短,背黑腹白,头上长刺,肉味鲜美的黑鲸上钩了。要是钓线连续抖动之后就拼命挣扎,这一般是贪吃而又胆小的黄鱼来了。要是感觉鱼儿一会儿似乎要把线挣断,一会儿又好像脱钩跑了,这通常是两只眼睛长在顶上,肚皮雪白,脊背粗黑的比目鱼。还有那凶狠多疑的海鳗,贪婪得有点傻的鲈鱼,咬钩时都有各自的特点。此外,黄鱼喜欢在海底石缝间觅食,鲈鱼爱在水面上结队,鳗鱼昼伏夜出,晚上才从石缝里溜出来……有的鱼喜欢吃海螺肉,有的更爱吃小海虾。战士们在长期的海岛岁月中不断积累摸索,根据鱼的习性,研究出了许多“钓之必获”的战术手段。想钓啥样的鱼,十有八九如愿以偿。偶尔也有意外的时候,沉甸甸拖了半天,上来的竟是一条半尺长的梅花参,或斤把重的梭子蟹。还有那狡猾讨厌的老鼠鱼,爱凑热闹好生气的小海豚,都属于不请自到愿者上钩的家伙。
我当连长时的炊事班长韩复胜,可能是受小岛长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逼迫,不愿看着战友们天天吃咸萝卜干煮黄豆,便开始向大海要伙食费。由于他肯钻研,乐意与上岛的渔民交朋友,很快成了“海岛第一钩”。他钓鱼有三绝:一是准。既想啥钓啥,什么时间,什么鱼饵,什么深度钓什么鱼,他就像一台电脑算得清清楚楚。解放军画报社副社长、著名的战地记者刘铁生来岛上为他拍照,他说要给这位来自首都的客人吃上最好的鱼,不一会儿就从海边拎回来一条八斤六两的红夹鲫,刘社长高兴地不住地按快门,在场的一位老渔民则惊叹:“我在海上钓鱼五十多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夹鲫鱼,而且还是红的。”
二是多。在连队司务长的账本上记着,仅一九八一年他一人钓了6700多斤鱼,全部奉献到连队的餐桌上。记得一天早操集合时,他向我请假,说要去钓一会儿鱼,二十分钟下操后,我正在洗涮,他从海边哨位上打来电话,让我派人去帮他抬鱼,我骂他吹牛皮,他却让我一定派几个人去,文书和通信员不一会儿用扁担一人四条大鲈鱼挑了回来,一称整整147斤。
他的第三绝是奇。奇就奇在他首创了无饵钓鱼的绝活。他在做菜时发现鱼肚子里大多是吞下的小带鱼和大对虾,于是来了灵感,找军医要了一块纱布,把鱼钩藏在里面,铅球留在上面,在水中一拉,一条银色的小鱼便游起来了,贪吃的大鲈鱼,生怕被同伙抢走了好菜,冲上去就是一口,后悔已经晚了,经过好一番扑腾,只好让人拉到岸上。韩班长的钓鱼绝招在报上登出后,来自南海、东海、渤海的战友们纷纷来信求教,很快,他就像个博导级的教授,拥有了一大批铁杆粉丝和虔诚的弟子。
在岛上,战士们岸上张网,鸣锣捕鱼的方法更是奇特。有一种俗名叫燕子鱼的飞鱼,半尺长,斤把重,小嘴大眼,背青腹白,与一般鱼无大区别,不同的是腮下两鳍特别发达,成了比身子还长的两只翅膀,平时成群结队跃出水面,一飞就是百十米,那晶亮的翅膀,青黑的身子很像戏水的春燕。每逢麦熟杏黄季节,它们便蜂拥到岛边产卵繁殖,这时战士们根据它们胆小善飞的特点,在岸上张好网,看到鱼群过来时,便敲锣打鼓扔石头,只见水面上齐刷刷射出一支支银箭,不分东西乱飞乱撞,很快网上网下便挂满了挣扎的鱼。
战士们诙谐地说:古有孔明草船借箭,而今咱这应该叫张网借箭了。

作者简介:刘振平,1954年2月出生,学生出身,大学文化。原南通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大校军衔。1972年12月应征入伍。先后担任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营长、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军分区参谋长等职。
入伍后,他能正确对待苦与乐,在黄海深处、远离大陆、荒无人烟面积仅有0.056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从士兵到营长整整驻守了15年。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他能够以苦为荣,以岛为家,无私奉献,尽心尽责。先后入南京高级步兵学校、石家庄高级陆军学校深造。入伍来,他先后荣立三等功三次,受嘉奖二十余次,多次被省军区和师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干部标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