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定康
想写弟弟和弟媳的爱情故事,缘于母亲这次胃疼住院。那天,几十年从未给我打过电话的弟媳,破天荒地打电话告诉我:“咱妈胃疼,非让我给你打电话。”
原来,弟弟有事去了离家200多公里外的地方,手机没信号,她联系不上人。我知道,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胃病,差不多快50多年了,便在电话里让弟媳不着急,等两天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再回家给母亲看病。谁知弟媳没吭声,自己当天就送母亲住进了县医院,第二天要做胃镜手术了才又打电话让我决定做不做。于是我不得不驱车数百公里赶往县医院,也同时对弟媳的担当和孝顺更加感激,对弟弟弟媳结婚30多年伺奉父母从不叫苦有了更深的体会,一边开车一边想:40多年在外奔波,多亏家里有这样的好弟媳辛苦操持,这个弟媳也不愧是乡亲口中“方圆几十里数一数二的好媳妇”。
人生有时候确实很难预料。我在1979年底当兵入伍时,弟弟正在公社的中学上初一。后来我在部队提干不久,从家信中得知弟弟初中毕业后,父亲没让他继续上高中,于是专门写信做父母的工作,想让弟弟把高中上完。因为那时候农村的高中生可谓凤毛麟角,不亚于今天的研究生,念了高中便可能跳出农门。结果父亲回信说:“你当兵长期在外回不来,他若上了高中心野了收不回,我和你妈老了指望谁侍候?”从那时开始,我不但对父母有些许怨恨,更感觉到对不住弟弟。
弟弟比我小7岁,从小脾气就很倔。倔到若惹他哭了,大人将他硬往回拉,不管多远,他非得回到原来的地方保持原来的姿势继续哭。在他上完初中后,经历了“十年文革浩劫”、被打成“走资派”蹲过“牛棚”、经常游街挨批斗的父亲,惟恐当农民的弟弟找不到媳妇打光棍,求熟人央媒人,托亲戚筹彩礼,给他找了个公社街面上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姑娘。谁知弟弟倔得不同意,父母又怕错过机会,强行给他订了婚。
那时老家农村还是比较封建的,订婚了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能再变的,而且极少有自由恋爱的。如果中途退婚或自由恋爱,全村人都会认为你大逆不道,没人愿和你来往,唾沫星溅的人连头都抬不起,父母也会觉得没脸见人。但订婚后,弟弟倔得就是不同意,而父母把脸面看得比啥都重。弟弟看退婚没指望,便写信向我求援。这次他听了我的话,没和父母硬抗,老老实实地在家干活,等我探亲回家。
记得那是1986年的八月中旬,我探亲休假回到老家的当天,母亲向我哭诉着弟弟要退婚的“罪状”,父亲唉声叹气地抽闷烟,我给他们讲自由恋爱的好处,讲追求爱情会得到幸福的道理。谁知父母顽固得像巨石一样难以搬动,不但骂弟弟忤逆,还一口一句“爱情能当饭吃吗,自由恋爱能当钱花吗”。弟弟看我一时很难做通父母的工作,便给我说他出去几天。没想到在他出去的第二天,女方的父母拿着弟弟写的一纸“断绝恋爱关系”的“休书”找上门来。原来弟弟看我在家,便将退婚的事直接告诉女方,让我在家给他收拾残局。
那天,女方的父母领几个亲戚在我家大闹,又是摔水杯,又是砸墙面,我父母感觉像天塌了一样。我给人家讲订婚并非结婚的道理,人家根本不听。最后答应把我返回部队留的80元路费给人家,人家才勉强地消了气,并骂骂咧咧地结束了这场闹剧。
对于倔得像头牛一样的弟弟来说,那时候也觉得没脸回村,便跑到离家几百里外的一个砖瓦窑上干了一年活。那一年他与家里人没有任何联系,只给我写了一封他在外打工的信。我后来利用出差的机会照着那封信上的地址才找到他,劝他抽空回去看看父母。
也许应了那句性格决定命运的话,倔脾气的弟弟性倔心善,不但对人诚恳善良,更讲义气。他在砖瓦窑干活期间肯出力又善待工友,于是便赢得一同干活的一位叫刘红琴的姑娘的芳心,俩人在共同劳动中渐渐地产生了感情,便开始了自由恋爱。我曾私下问弟弟,他的脾气那么倔,而弟媳又不爱说话,性格完全不同的俩人咋走到一起的,弟弟说他重感冒躺在工地床上,弟媳每天给他端水送药。我听后问他这样的自由恋爱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他只是笑着不说话。
人常说,缘分是前世修来的。弟媳认定了倔脾气的弟弟,也不怕别人说什么,在后来的两三年时间,经常抽空步行几十里路来我们村找弟弟。但母亲却转不过这个弯,把弟弟弟媳的自由恋爱总看成做下了伤风败俗的事一样,甚至埋怨我纵容弟弟不走正道。有一次母亲竟拉着脸对还是姑娘的弟媳说“你一个女娃娃,老找人家男娃干啥”,对此弟媳也没气馁,照样来回几十里与弟弟见面。我后来多次提醒母亲,这女娃过两年肯定是你儿媳,你这种态度若人家过了门婆媳能处好吗,母亲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爱情的力量确实是伟大的。弟弟和弟媳自由恋爱,顶住了人们的闲言碎语甚至冷嘲热讽,顶住了双方亲朋的压力甚至冷脸相待,更顶住了封建残余的束缚和世俗的勒绊,终于修成了正果。也许是经历了自由恋爱的曲折,婚后俩人恩爱如初,甚至现在他们都快60岁了,也从未见过他们红过脸。婚后,他们一同外出打过工,一同开过做面包的门面,一同在家办过养猪场,一同承包过近百亩土地,一同在老家附近的铁门加工厂干活,通过辛勤劳作,一天天地把日子过了起来。
30多年来,弟弟弟媳不但养育了一双子女,供两个孩子上了大学后顺利工作并结婚生子,而且尽心尽力地侍候父母。冬天他们总是提前给父母烧热土炕,夏天总是提前准备好降温防暑用品,每天三顿饭从不延迟,受再多的累从未叫苦。有一年寒冬腊月的一天,我出差顺路在老家住了一晚,半夜在睡梦中被院子的响动声弄醒,便起身走出房门。原来是他俩怕父母冻着,正在给父母的炕里点取暖的柴禾。当时母亲对我说最冷的三九四九,他俩每天凌晨都要给父母再烧一次炕。不仅如此,弟媳自从结婚后,从未对父母高声说过话,特别在父母年龄越来越大,每年都要住几次医院的情况下,更是体贴入微,细心照料。有时母亲因性急,加上身体越来越不好,时常会发点脾气,弟媳也只是“嘿嘿”一笑而过。
我有时候想,爱情确实是一副良药。记得父亲去逝后,我们兄弟姐妹担心母亲身体不好难以承受,母亲也像没了主心骨似地显得很无助和很无奈。在我们还没在悲伤中缓过来时,一响慢话的弟媳最先开了口:“咱伯(指父亲)不在了,今后我们都要加倍对咱妈好,让她老人家生活无忧。”听了弟媳的话,我对她的细心和担当有了更深的体会。从此,弟弟弟媳在老家对母亲更加孝顺更加关怀备至,弟媳连续多年都被评为村上和镇上的“好媳妇”,在十里八乡都成为人们教育子女的样板。
也许是弟弟弟媳的表现教育了母亲,也许幸福的生活让母亲有了悔意,她不但再不抵制自由恋爱,反而用行动支持周围的年轻人特别是孙子辈们大胆地自由恋爱,使她的8个内孙内孙女和外孙外孙女都实现了通过自由恋爱追求幸福婚姻的道路,个个过上了美满的生话。
几十年来, 有这样的弟弟弟媳在家服侍老人,也让我和爱人少了许多牵挂和担忧。每次回家,看到他们夫妻无论在家多忙,无论在地里多累,都把父母的吃喝冷暖放在心上,我在欣慰的同时,总是有一种愧疚的感觉。
去年夏天,疫情过后不长时间, 我回家看望母亲。那天傍晚全家人在院子里乘凉,看到大家其乐融融,我开玩笑地问母亲:“爱情能不能当饭吃当钱花?”母亲高兴地合不拢嘴,直说:“多亏人家自由恋爱,也多亏那80元钱。”侄儿侄女听后一直追问80元钱是咋回事,我爱人回答说:“80元钱换回了你爸和你妈的自由恋爱,换来了你妈这样的好媳妇。”孩子们听后直呼“太值了、太值了”,母亲更是高兴地说“现在谁给一座金山都甭想换走”,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这笑声不由使我想起卓文君《白头吟》中的几句诗: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确实,弟弟弟媳的爱情故事,其实并不复杂,但却印证了“母慈儿孝敬、妻贤夫兴旺、家和万事顺”这句老话。是啊,人生漫漫,伊人相伴,若心相印,何苦何难?而这自由恋爱不正是人们在这漫漫人生路上追求幸福获得纯真爱情的最高境界吗?
作者简介
赵定康,60年代初出生于陕西合阳县,1979年入伍,曾任兰州军区《人民军队》报要闻处处长、主任编辑,先后发表诗歌、散文、随笔等千余篇。已退休,现居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