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 念(非虚构散文)
文/云蒙山人
一
从未想到,会在这荒僻的山野间,在无数次走过的小石崖边,看见这样撼动人心的一幕。
一株高大的侧柏与一棵同样高大的爬山虎深情拥抱,彼此成就,组合成这样一棵奇特的双生树。
要知道,在乡村,爬山虎充其量只能长到三四厘米高,手指般粗,绝不会有人把它们看作树,叫作树。
树下,萋萋荒草中,两个并排安放的坟茔,男左、女右,而这两株树,也恰恰来自东西两个坟头,恰恰是东边的侧柏与西边的爬山虎彼此成就。
我猜,这棵双生树的前世和今生一定是有故事的,仅凭想象就足以让人顶礼膜拜。
生前同甘共苦,死后共苦同甘,能化作双生树延续前生的情缘,这无疑是铭刻在三生石上的最美的遇见。
二
散步到这个山洼,不由自主慢下来,停下来,摩挲着侧柏上扭曲的纹路,触碰着爬山虎上细密的气根,蹲坐在树下的草丛中,揣测那份美好的传奇。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不能忘记你的容颜……”每到这时候,耳畔不由得萦绕起这样的旋律。
然后,目光透过枝叶,穿过竹阴,定格在对面那座古朴宁静的小四合院。百分之九十的时候,那暗沉的木门上都挂着一把铁锁,偶有袅袅炊烟升起,证明这是一个没有废弃的院落。
回望四周,两三里之内没有别的人家,只能自作主张,将这户人家与这片墓地、这棵双生树联系在一起了。

又一次摩挲着双生树,仰望来自天宇的灿烂阳光时,那四合院的小木门吱呀一声响,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面前。
“你,是啥人?!成天停在这,寻啥呢?”显然,他关注不速之客不是一两天了,对这样的偷窥与冒犯是极其不满的。
“噢,我也是咱这人,就是看这两棵缠在一起的树非常特殊,每次走到这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看……”看着我诚心实意的样子,他的脸色温和了些。
“这里有老坟,你也知道,尽量别打扰。”“是的是的,你看我的脚从不会踩到迎春花上。”迎春花贴地而生,从坟头的石堆里顽强地伸出地面。
“好吧,看样子你也不像坏人。”他没头没脑走回院子,喃喃自语:“这是我爷爷奶奶的墓地,是我们的老坟……”

四
确认了这棵双生树是一对夫妻爱情的见证与延续,好长时间不再在这里停留,只写下一首《最刻骨的爱是成全》,发布在QQ空间里——
站在这株特殊的“合欢树”下/凝望朵朵流云飞过天畔/思接万里不迷茫/意纵千年不遥远/因为我已明白/对于真心相爱的人来说/最长情的告白是陪伴/最刻骨的爱情是成全……
不知为什么,还拍了几张照片,上传到空间里,因雨雪天气不能散步时,就进入空间欣赏。
文友浏览文图后留言:“人人有生命,处处放光辉。莫道女子弱,巾帼胜须眉。”
而在我的心目中,这对夫妻树不必谁胜过谁,也不必谁不如谁,共生共荣是他们最理想的状态——无论是作为两个人,还是两棵树。

绝未想到,这棵双生树竟会死于利刃之下,而刽子手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中年人。
老天一定是特意安排我见证这共同赴死的一幕的。天上飘着小雨,本不是我散步的时间,偏偏神差鬼使来到这里,听见刺耳的手电锯残忍咆哮,看见洁白的木屑瀑布一般抛撒在它们俩生身立命的热土上。
“你这是?!……”我惊愕万分地问,“这是为什么?”“哦,我父亲不行了,得在这里箍墓,这俩树挡事,留不住了。”他回答得毫无表情。
刹那间,泪眼里倒下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森林。

六
又是一个细雨霏霏的秋暮,又独行在这片孤寂的山洼。
突然,一片炫目的惨白跃入我的眼帘。
俯下身,竟然拾起了一截堪称为“树”的爬山虎木段,直径不少于25厘米,长度约9厘米,毛茸茸的气根记载着它汇天地灵气、聚日月精华,把一种藤类植物升华为树,与一棵侧柏演绎举案齐眉的人间传奇。
小心翼翼地捧它回家,放在书桌上久久凝视。百思不解中,欣慰地告诉自己,因为念念不忘,所以必有回响。一定是我刻骨铭心的挂牵,才幸运地获得这样情深意重的纪念。
晚上,做了个梦:在新修的坟茔边,那侧柏和爬山虎都死而复生,他们沐浴着阳光风雨,相互扶持、交替成就,又长成了独一无二的双生树。
(2024年1月于洛州云蒙山下,文中图片为作者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