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试着来一束吧——读鵎鵼组诗《今天试着来一束吧！》文/舟自横渡
1灰烬
我艰难地
一片叶一片叶地长成
只是因为
我要一片叶一片叶地凋零
我艰难地
一片叶一片叶地长大
只是因为
我要一片叶一片叶地落下
唉！
我一次又一次
在莲蓬头下把自己擦拭一新
只是因为这堆血肉
要成为百年后的一捧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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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读此诗时和鵎鵼说起过一个“唉！”字泄了整诗饱满凛然之气，此次重读又发现“莲蓬头”一词过于写实，仿佛是白玉上的一点瑕疵，虽说瑕不掩瑜，更何况在别人眼里也未必是瑕，但我还是提个建议刷刷存在感满足自己一点点虚荣心吧——是否可以更加抽象化些，比如用“流水”。理由是流水不腐，流水也泛指时间，流水也与整组诗的意境较为相符，当然如果硬要从
佛教的视野来看也未尝不可，毕竟莲有高洁修身之意。好了，刷完存在感，就言归正传吧！
“我艰难地”活着，如一片叶子，哪怕它终将凋零，也要为这苍茫人间添一丝绿意！虽然我终将成为灰烬，但绝不心灰意冷，苟且不是我的追求，我一次次擦拭自己就是为了有尊严地活着，这是何等的气概！重复的“一片叶一片叶”不仅营造出悲壮氛围，更将一片叶（自己）提升到一片叶（群体）。诗
人洁身自好，以身作则，发自肺腑的呐喊，是希望用自己的诗歌去擦拭藏污纳垢的人间，就算成为灰烬也在所不惜！如果你不知道鵎鵼是位女诗人，你一定会认为她是男子汉、真英雄。如此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诗句怎么会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写出来的呢？我着实纳闷，别急，还有更加精彩、气势磅
礴的作品。请看：
2风在等我
皇帝菊在夕光中的庭院里等我，
归林的鸟在落霞里等我，
落叶在仲秋里等我，
风在等我
冰冷霜在冬日的秃枝上等我，
雷霆在某一个霎那里等我，
雾在江河的面庞上等我，
雨在夜的空阶上等我，
晨露在草尖上等我，
雪在茫茫中等我，
风在等我
白的云在湛蓝蓝的空里等我，
清冷月在荒城之上等我、
孤星在浩翰夜里等我，
风在等我
海在数着分秒的涟渏等我，
群峰在苍莽莽里等我，
黄沙在滚滚中等我，
风在等我
枯萎，飘落，越来越多的破碎，在等我，
厌倦在正午的深巷里等我，
白发隐在黑瀑布里等我，
皱纹藏在凝脂里等我，
风在等我，
不安等我，遗憾等我，黯然等我，
墓穴从容笃定地，等我
风在等我
我看见一些迷恋，从发端转身，一路向东，
越来越多的梦境，与我告别，葬身云端，
我退不到缠绵怀里，它们早已干涸，
我触摸不到怀想，它们已经消融，
我拥不到甜蜜，它们已经沉落，
落日等我余晖等我暮色等我，
葳蕤越来越瘦已不盈一握，
风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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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样的诗句着实过瘾！一鼓作气，让你没有招架之力，顷刻间溃不成军。紧锣密鼓的排比势如破竹，铿锵有力的诗句意象纷呈，目不暇接又环环相扣。自然的一切都因我而生，而我早已荣辱不惊，所有的过往和未来，在我的视线之内俯首称臣，只有风来去无踪，恰似我的温柔、恣意、洒脱。在那里等我的正是我光明磊落无畏无惧的一生，她将宽容一切！
3我定然会永垂不朽
我送自己山水天地这个名字
是在哪一天？
我让自己头上是蓝天，脚下是大地，
左边是碧水，右边是青山
从我成为山水天地的那刻起
我就开始像对待一个不朽的人那样
对待自己------
我必然的消逝，
一定是在
永不消逝的
山水
和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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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融于山水天地，因为自己就是山水天地！还有什么比山水天地更加令人动容侧目？然而，你在鵎鵼的诗里完全感觉不到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反之只有谦谦君子的博大胸怀，那种襟囊天地、心括苍生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我就开始像对待一个不朽的人那样”，在她眼里的众生都是平等而伟大！对待别人像对待自己一样，处处为别人着想，这是一个真正的诗人必须具有的人格魅力。与其说诗成就了人，毋宁说是人奠定了诗！刹那间，生与死仿佛失去了界限，突破肉体的屏障，在永恒的死亡中，诗人把生命置于不朽的天地辽远。与山水生死与共，壮哉!
4落日开始走向大海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
我已经翻越了抛物线的顶端
落日开始走向大海
此去的肉身和年纪，陷我于夹缝中的局促
属于我的日出，越来越少，
而我的落日离大海，越来越近
我曾以为登上年纪越垒越高的山巅
离我会越来越近的日月和星辰
其实早已离我，越来越远
太过辽阔了，我的梦境，
走完它，
竟然耗尽了我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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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难免感慨。凌云壮志在岁月的磨砺下不再轻易出手，并非锈蚀而是太过锋利，怕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这是内敛和自省，绝没有颓废悲观之意，我看到的只有泰然若素，宁静致远。
5美人,漫山遍野
在春天
姹紫嫣红的群山
我看见各色的美人
漫山遍野，怒放
在秋天
中年的山巅
我看见
面庞不同的我
体态不同的我
漫山遍野，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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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易逝，鲜花常败，无常就是有常。伤春悲秋人之常情，诗人则落笔生花，让我们扼腕叹息之余绝无英雄落寞之状，取而代之的是夕阳无限好之壮美。
诗人具有的英雄主义色彩非常强烈，内心澎湃的激情让我想起了杜甫的名句“出
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尤其可贵的是题目“美人,漫山遍野”，她把鲜花红叶比喻成众女子而不仅仅是自己！“面庞不同的我/体态不同的我”一个个都像她一样是美人，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是美人，这需要何等的胸襟啊！如果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是对英雄迟暮的不甘和与命运抗争的无畏，那么，漫山遍野的美人则完全跳出了自况自勉的羁绊，如野马脱缰驰骋于辽阔无垠，并且不是一骑绝尘，而是万马奔腾。
6怜惜
我要怜惜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幽谷
怜惜孩子渐渐长硬的骨头----
我要替我的双亲
继续好好存在
我的孩子要替我
继续与万物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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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别人当先爱自己，这个自爱绝非是自恋，因为自以为是者常常自绝于人。“我
要怜惜自己身体上的每一处幽谷”，就是珍惜自己的贞洁，一切美好善良容不得半点玷污。由此及彼，从身边做起，去感染每一个人，孝顺慈爱，代代延续，如此高尚的情操胜过所有空洞的口号，而“继续与万物相爱”近乎神祗的呼唤，人间因此会更美！
7阻止
这半生,我一直一直一直
全神贯注，在重复做着同一件事，
让它一直控制着我
喜怒哀乐的核心
成为我半生，活着的
主题
我总想
阻止楼下的樱花，
在三月盛开，
阻止青春的沃野，
盛产爱情，
阻止云，在蓝天漫步，
阻止笔，与稿纸亲吻，
我阻止圆月，在夜空皎洁，
阻止雪，在春日消融，
阻止群峰，孕育苍茫，
阻止静湖，复制林岚
阻止星空，怒放繁星
阻止落日，在暮色里沉沦
我阻止晚秋金黄，阻止荒城寂寥，
阻止黄沙万里，
阻止朝露，
转瞬即逝
我还阻止白发，爬上暮年的山岗，
阻止皱纹，在衰老的面庞上，
痛苦地纵横
突然与这个真相面面相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一刻，
我远远看见了自己，陷身虚妄汪洋里的侧影，
这一刻，来得太迟，太迟了，
迟得我早已来不及呼救，来不及阻止
我这全神贯注
南辕北撤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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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数十年如一日，反其道而行之，因为美好稍纵即逝，在人间逗留的时间过于短暂，诗人见不得逝去时的伤悲，所以想方设法地去阻止它的出现，哪怕晚一点也好，可是只能一厢情愿了。该出现的还是出现了，那么诗人就只能阻止它的消逝，她又为之而努力，她的前半生也因此而逝去了。当她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时，她惊呼“这一刻，来得太迟，太迟了”。其实一点也不迟，因为她早已感悟功名利禄不过是身外之物，她所孜孜以求的是精神的升华。她为人世的苦而苦、她为人世的伤而伤、她为人世的痛而痛，无疑地她将继续她的努力。
8满目皆是消逝之物
16年春天，一个雄健郁勃的人，遽然凋谢，
17年，三个水汪汪的人，相继干涸，
今年3月，四个风华正茂的人，相继熄灭，
无时无刻，我们不与亡灵同在———-
口中的美味和粮食，
这些与味蕾缠绵的尸体，
与我们挽手而行窃窃私语给我们拥抱的血肉和骨头，
都是遗体，
那说出的每一句话啊！
都是遗言，
那所有进入眼帘内的风物，
都是遗迹
那些爱或恨以及一晃而过的面庞，
都是遗容，
那些使用过抚摸过的家什和饰品，
都是遗物
摩肩接踵的楼宇，
都是墓碑
虽然，我也只是暂时客居人间的亡灵，
但每天，
我仍以晨露之躯
躲避着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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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这首诗的时候我在想鵎鵼是不是素食主义者，因为如此慈悲确实超乎寻常。“满目皆是消逝之物”，甚至“摩肩接踵的楼宇，都是墓碑”！这个世界仿佛恶之花盛开，令人伤心至极，但是你读不到悲观，为什么呢？在于末节“虽然，我也只是暂时客居人间的亡灵，/但每天，/我仍以晨露之躯/躲避着日出”，诗人以神来之笔将浊世点化，不惜以羁旅之身晨露之躯净化之。“躲避着日出”则富含深意，因为她过于弱小，所以她得想方设法保护自己，然后献身于她心目
中的神圣和庄严的净土！这是我读过的将晨露的洁净以自喻的最有人性光芒的诗歌，这也是我为之倾倒的晨露！
鵎鵼的诗我读的并不多，无意中被此一组作品打动，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她是那么的谦逊，这么完美的作品竟然以《今天试着来一束吧！》为题，更加令人折服的是她的空间签名是“新手，盼众文友多指教点拨”。我们常常说诗人很多，好作品不多，在人人皆诗人的当下，容易审美疲劳，能够脱颖而出的必然是有不同于常人之处的诗歌。诚然所有风格最后无不以人为灵魂，所谓的文本为王其实是空中楼阁，试问岳飞和秦桧谁的文笔更佳？一旦人品有问题，那么作品自然下而等之了。
毫无疑问，鵎鵼的这一组诗堪称佳作，你看不到哀婉凄楚，你看到的是坚毅中悲悯如炬，悲悯里坚毅擎天。她以美好祈愿行云流水于字里行间直抵人性软肋试图唤醒世人尚未泯灭的良知，给人不绝的激励和坚强。如果用流行话语来说，是正能量的，即便从流派的诗性干预来考量也是当之无愧的典范。她告诉我们干预完全不必喊冤泄愤，它有另一种形式可以完美呈现，那就是润物细无声。鵎鵼的诗不玩晦涩，意象恰到好处，比喻通俗易懂，直抒胸臆又荡气回肠，在人心的脆弱处弹拨；同时，她的诗立意高远，振奋人心，毫无扭捏卖弄之态，这些都得益于她的文字功底和创新能力以及谦虚好学宽厚仁慈的品性。她的诗所抒发的忧伤情感已经超出了个体经历，她对自然的热爱和坦率地表露出她对美好生活、真挚情感的追求是非常积极向上的；她固守着诗的纯真之美，比起当下充斥诗坛的所谓的各种各样“体”的艳词丽藻来要有价值得多，简直是一泓清泉了。读这样的诗实在是享受，故此翻出来与诸君分享。
注：
本文原载中国诗歌流派网2019-1-2 诗歌评论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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