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至味鱼冻最下饭
文/ 红榜作家 袁丹银
昨晚在朋友圈看到家乡下雪的视频,江陵好像是下第三场雪了。突然想到“冬天有三白是丰年”的俗语;这样说来,下了几场雪,明年肯定也是风调雨顺。此时的心情,可谓是往事伴着雪花飞……
时光飞快流逝,带走了懵懂的年少,却带不走刻在记忆深处的味道。下雪天气,特想吃一顿冻了的鱼汤,俗称:鱼冻。这一碗既平常又普通的下饭菜,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吾辈舌尖上难忘的儿时回忆。
或许有人要问,“鱼冻”是什么东西?我们江陵的方言管它叫“鱼冻子“,是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下饭菜。其实鱼冻子,就是“残羹”。在寒冷的冬天,原本只是一道剩菜,有意用汤留“做”鱼冻子。经冬夜之“冻”,鱼汁和汤里胶原蛋白的冷却,就凝结一种晶莹剔透的“鱼冻子”。
我们江陵有丰富的水产品资源,是地地道道的鱼米之乡。但在那个年代,平常人一年到头难得沾到荤腥,就连现在餐桌上常见到的各种鱼,也只在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才能看到、吃到。
小时候,郝穴镇上的里河(即内荆河)没有污染,水质清亮干净。是家户人家淘米洗菜,洗衣服等的必去之处。到了夏天,也是大人小孩打扑揪(即游泳)的水上乐园。我们平时带个鱼竿,或下水在岸边砖石缝里,就能摸到不少鱼虾。而外河(即长江)里也有鱼,为了安全起见,大人是不准我们随意去的。偶尔到周边的乡村,沟河纵横,河水清澈见底。那时的生活条件差,温饱都勉强。幸有河流的馈赠,有时弄碗鱼虾回家,皆大欢喜。这道鲜美的鱼虾,抚慰了枯糙的肠胃,也让生活多了几分滋润、甘甜。
我们全家都喜欢吃鱼,尤其是鱼冻子格外下饭。每次弄鱼时,父亲担心我母亲煮鱼汤时,放少了水。便走到灶台前,“多加一点水,别忘了撒点葱花,好吃鱼冻子哦。”说到葱花,便想到我二哥的一个女同事是沙市人,“袁妈,做鱼少放盐、多放葱,再加点糖啊!”殊不知,葱花是一碗鱼冻子的灵魂。
每逢年底周边乡下干鱼坑(即鱼塘),母亲看小鱼子卖的便宜,一买就是一大篮子。因为白天上班没有时间,只有晚上。从掐(卡)鱼、洗鱼、煎鱼,这一干就到半夜,真是苦了母亲。睡梦中闻到母亲煮熟的鱼香,是生活温饱的喜悦。正如母亲常说,土灶烧出的饭菜有柴火的味道,吃起来最香。
一觉醒来,窗外的浓霜覆盖大地,雾飘荡在树枝间,鱼汤把鱼肉裹紧了。在孤寂和寒冷中一点点练就,大自然的寒霜和冷气造就了美味的鱼冻子。母亲做好的一大钵鱼冻子,一家人要吃上六七天。难怪我的饭量到现在还是这么大,可能与吃鱼冻子有关。
鱼冻子,说起来真的不算菜,只是菜中的汤而已。并且大鱼是不屑用来做鱼冻子的,多半是用小鲫鱼,或说不出名字来的小杂鱼等。因为鱼太小,一锅乱炖,然后一顿又吃不完,放到第二天,鱼汤自然而然地凝结成了鱼冻子。
味蕾是最忠诚的记忆。我们住在长江边,门前有一条内荆河,小时候吃的鱼大都是野生的,肉质鲜美,未吃完的鱼经过一夜的低温冷却,盘底就有了鱼冻子。它像果冻富有弹性,晶莹透亮,质感玉润,用筷子挖出一小块放入嘴中,软嫩爽口,入口即化,令人回味无穷。当然在吃的时候,毕竟是残羹,鱼刺多,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有鱼剌卡住,只有用喝醋、吞饭团等土方法。更可笑的是,听大人说,把火钳(方言,读捡)倒放在灶门前很快就好,其实也很难见效。即便如此,每次面对鲜美可口的鱼冻子,顿时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照吃不误。
当年家常的做鱼手法一般是在锅里煎,待两面金黄,再将配好的汤水倒入煮开。而未吃完的鱼,经过一夜的低温冷却就有了鱼冻子。偶尔挑出一段葱,一瓣蒜,或者一根鱼刺,香香的,凉凉的,闻着全是鱼冻子的味。有它就着饭吃最好了,其味道鲜辣,一点不亚于马家寨乡的鱼汤泡饭。
那时家里只要吃鱼冻子,小孩嫌刺多,就用小勺挖边上的鱼冻子吃。大人还会表扬:“真会吃!”父辈们常说,鱼的精华都在汤里,比鱼肉更有滋味,还没有刺。不知是真心表扬,还是“善良的谎言”在骗小孩。反正,孩子们对鱼肉也真的不感兴趣,吃十回鱼,有八、九回能被刺卡着,对刺多的鱼更是敬而远之。
我多年的一个好兄弟,他们夫妇平时工作很忙。有次都不能赶回家,他儿子乳名叫六六,正在上幼儿园,并委托放在我家里吃饭。当我要他吃冻鱼籽时,“我爸爸讲了,鱼籽不能吃!”我问为什么啊?“爸爸说鱼籽吃了人会变苕的!”我说没事,多吃鱼人更聪明。听我这么一说,便开始吃得滋滋有味,一碗饭下肚又盛了一碗。我看着笑了,鱼冻子好吃下饭吧,他边吃边点头。在他长大后,我开玩笑说,你能考上华中科技大学,我家的鱼冻子有一半的功劳……把他逗乐了,可能想到自己小时候吃鱼冻子的事,他爸爸妈妈也呵呵大笑起来。
到了腊月,家里买大鱼腌制。其头和鱼杂洗净,待下锅里煎好,倒入葱姜蒜爆香,特别是放些鲊胡椒、萝卜丝,然后用水煮开。鱼冻子最精髓的就是这锅鱼汤。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就指的是鱼越煮越出味。母亲把鱼头单独盛出来,鱼汤再用另一个带盖的钵子装。在冬日里放上一夜,棕褐色的鱼冻就完成了。
而今生活好了,人们富裕了,再不去稀罕那略显寒碜的“鱼冻子”,有的吃饭剩下的鱼汤就随手倒掉了。见到此景,不由怀念昔日的鱼冻子。好吃的我,曾经几次在炎炎夏日让冰箱代劳做了鱼冻。尽管鱼汤的做法和以往一样,但就是吃不出冬天鱼冻子的味道,好像差点什么。
尽管鱼比肉便宜,也算一道荤菜。这碗鱼冻子,只有冬天才能吃到。近日,跟发小聊到想吃什么,“我就喜欢吃鱼冻子……”他的话,与我产生了共鸣。是啊,生在鱼米之乡,我们爱吃鱼,更爱吃鱼冻子。坐在餐桌上,一个凉、一个烫,一个淡口、一个咸鲜,口舌间的刺激感,最是开胃,每次都能吃好几碗饭。
现在想起,甚是佩服我的母亲,竟然把一道鱼冻子弄得好吃得不得了。不起眼的鱼冻子,过去就是我们寻常百姓人家的恩物良伴。鱼冻子这道冬天里特有的美味,久吃不厌。尽管屋外寒风瑟瑟,一家人围坐,吃着鱼冻子,场面极其温馨。家里就算来了客人,也不用着急上街买菜,来一碗鱼冻子款待,斟酌一杯酒,想必也会让客人酒足饭饱。
至味鱼冻子,属于冬天的珍肴,真是一道下饭的菜。在下雪天冷极了,鱼冻子则凝得更加厚实,轻轻地用筷子颤颤挟上一块,那股外鲜辣在舌尖上缭绕,余香袅袅,不绝如缕。
饱腹、美味、回忆、情怀……如是说,最美不过一碗人间火。这么多年过去了,斯人已逝。我循着记忆的痕迹,重温这道鱼冻子,竟然还原不了母亲的味道……
2024年1月22日写于上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