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住红钢城
文/ 肖 琳

算起来,我与红钢城有半个世纪的交集。“红房子”是我生命的原点,这片五十年代因兴建武钢修筑的苏式建筑群,是属于青山的独特记忆,也是几代钢城人的精神标识。
我出生在红钢城五街坊的卫生所,我们家和外婆家都住在附近,它离闻名遐迩的青山剧院不过十几米,那是一片片临水而居的红房子,没有码头的喧嚣,却带着乡居的味道。住在红钢城之前,父母家分别在汉口和武昌,最终在红钢城落脚,源自武汉一个新城区的崛起。上幼儿园时,外婆经常带我去赵一曼小卖部买零食,透明的玻璃糖瓶里有许多花花绿绿的糖果,盛满我对甜蜜的期待。赵一曼小卖部掩映在九街坊高大的梧桐树下,与马路对面的青山剧院遥相辉映,成为红钢城中心最显著的两个地标,也是青山之外的亲戚准确找到我们的典型建筑。据说我出生那天,家在汉口、刚从部队回来的雁子叔叔就是凭借这两处地标恰好“逢生”,这样的缘分,使得我的童年因为他的加盟而温情满满。身着绿军装、英武俊朗的雁子叔叔偶尔会提前把我从八街坊幼儿园接回来,然后顺道去赵一曼小卖部给我买巧克力,连带送给外婆家的曹祥泰糕点,是亲友聚会最有仪式感的“礼物”,当我们穿行在红钢城,一栋栋红房子成为连接青山与外界的红色驿站。

我的小学分别在武钢一小和武钢二小度过。上学后,我发现红房子里藏着很多和我一般大的小伙伴,我们时常在武钢对外招待所对面的五街坊中心花园集结,然后以此为圆心,奔赴不同的“阵营”,每一栋红房子都是彼此的乐园,能让喜欢玩打仗游戏的我们体验转战南北的感觉。刚上学那阵子,我还喜欢到外婆家对门老红军家里窜门,他家墙壁上挂满了毛主席像章,我喜欢爷爷慈祥的面容,每次见面,都会枕着满天繁星入梦。
如果把红房子比作童年的城堡,青山公园就是城堡里的花园,它坐落在六街坊对面的绿荫广场,在武钢二小读书时,班上“中队长”的外公是印尼华侨,他曾带着我们几个小队委到青山公园玩过“寻宝藏”游戏。不同的季节,青山公园有不同的花,每一朵花都是令我们欢喜与遐思的精灵,小学毕业时,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到青山公园花丛合影留念,那里从此变成我们从童年走向少年红绿交叠的窗口。
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家搬到离江边更近的七街坊,暑期的黄昏,竹床飘来江水潮湿的味道,我时常坐在上面和妹妹下五子棋,每个周末,邻居姐姐会甩着长至腰际的独辫从红霞处轻轻走过,百合花一样的蝴蝶结隐含着淡淡的香水味道。我就读的中学在武钢工人文化宫附近,放学后,几个要好的同学经常一路从东头走到西头的武钢三小,然后围着八街坊来来回回绕圈子,最后才依依不舍回到灯光球场附近家中。少年的我行走其中,才知道除了童年居住的那片红房子,还有另几处“正宗”红房子的布局:八街坊、九街坊和十街坊同在一条轴线上,有很多方方正正的大小天井,这里是后来摄影师从空中俯瞰拍摄红房子“喜”字全景处。春节来临,我穿着妈妈做的花棉袄,穿过一个个似曾相似的红房子,到外婆家拜年,沿途会碰到舞龙灯、划彩船、踩高跷的表演队伍。
初中毕业后,我到湖北省新洲师范学校读书,这也是十五年里第一次离开红钢城。三年毕业后回到青山,家已经搬离红钢城,我以为与它终将渐行渐远,想不到二十岁那年与红钢城再续前缘:依然在红钢城五街坊,因为文学的召唤,我在这里遇见了初恋,并拥有另一个“家”;依然在红钢城五街坊,我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刻,迎来另一个小生命的蠢蠢欲动;依然在红钢城五街坊,我听到附近钟楼传出悦耳的“钟声”,它传递的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暗示和回声......
记不清什么时候彻底离开了红钢城,但记得它其实从未离开我的历史档案,并成为我的文学作品里挥之不去的背景。如今,偶尔碰到有人问我家住在哪里,我会习惯说住在红钢城,原来,这个称谓让未曾远逝的“红房子”化成我们家三代人的红色宫殿,并深深烙在记忆的河床,成为最能准确表达乡愁和过往注解的常用词汇。
如果说长江是陪伴我长大的母亲河,红钢城就是目送我成长的渡口。所以中年的我,喜欢寻找与十里钢城相连的风景线,并主动探寻前世今生所有与之关联的故事,在还未淡忘的时光里一遍遍听着许巍演唱的《曾经的你》。我仿佛看到童年的自己从梧桐树下拾起金黄的落叶,做一个送给冬雪的书签;仿佛看到青春的自己从红钢城出发,前往青山镇码头,走向一片广阔的田野;仿佛看到中年的自己踏着夕阳的余晖,漫步在江滩蜿蜒的绿道.......
诗人舒婷在《固守家园》中写到:“人们无法逃避建筑的影响。因为建筑就是你呼吸的形状,你的家庭外壳那信以为真的保护层,你的阶段性或终结性命运。”如此说来,红钢城与我的关系,也是由内及表的延伸,它不但带给我成长的滋味和沉醉的秘笈,还让我从故乡出发,到达了更远方,当我把一切给了时光,隔开了足够的光阴,才知道什么值得固守与回望。
记住家园的起点,也就记住了生命的方向。
【原发《武汉文学》】
作者简介
肖琳,笔名林箫云语,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全国省市地发表作品300余篇,出版有散文集《行走的风景》,著有图文作品集《我在这座城市的幸福与微笑》、《花仙子的成长档案》。
